刘府新娘在新婚之夜投水自尽,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就这样收了场。尽管刘捷千方百计瞒着,可一天之间,还是传遍了临安。  祁丞相酒醒后也十分怜惜,只得匆匆回京复旨。皇上嗟叹不已,安慰娘娘,答应日后还要给侄儿再寻一门好亲事。  不久,刘捷父子回京赴任,皇上又安抚一番,并把宫中一名颇有姿色的宫女赐予刘奎壁做妾。  只苦了孟氏一家,好好一个女儿风风光光出嫁,却做了水下怨魂,连尸首也没找到。欲与刘家对簿公堂,却反被刘家诬告,说是孟小姐行刺未遂,刘家有伤有物证,孟士元也只得忍下了。  韩夫人哭啼啼只把小姐的衣服装入棺木。孟士元在临安素有善人之誉,这一次更博得了许多同情。出殡时万人空巷,为这位临安才女的贞孝节烈,一齐举哀。  誉满临安的两位闺中明珠,一位冤沉似海,一位香消玉陨。  除了孟士元夫妇,苏乳娘和几位贴身的丫头之外,没人知道红袱下究竟盖的是谁。只有苏家娘子比谁都哭的伤心,满腹的哀怨却说不出口,只恨女儿福浅,担不得富贵。如今抛下她孤老终生,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尚未许字订婚,你要为小姐守的哪门子节呀!  原来十日前,丽君应允了父母之命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回肠百转,时时落泪。想一阵逼婚日近,少华依旧渺无音信。恨一阵昏庸皇帝,偏听偏信乱传圣音。悲一阵抗旨守节,举家获罪贻害双亲。哭一阵自尽全贞,难守孝悌父母痛心。思前想后,终是找不出一个万全计策,直恨自己空担个聪慧之名,白学了些天地经纶。  抬头见粉墙上自己的真容画像,哀叹哀怜,竟是一副空空的绣花皮囊。孟丽君呀孟丽君,想你自小勤学博艺,自命清高,一腔的聪明才智到哪儿去了?生不能报父母之恩,死不能雪夫家之恨。若皇甫一家皆含冤而死,你空怀满腹学问,却不能为其陈冤,枉担个守贞之名,有何用处? 想到此,她竟茅塞顿开了。  丽君自幼就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孩,难怪少华一直钦佩她的胆识。她主意已定,心也稳了下来,抬头见映雪秋波带泪,眉目含愁,问道:“姐姐为何也如此伤感?”  映雪见问,不好意思的起身,低头装着整理衣裙。待那一脸羞红褪了些,才开口道:“我和小姐一同长大,又蒙小姐以姐待之,一切吃穿用度,赐学承教,无不用心,此恩如山。小姐如今受此苦楚,敢不与小姐同心,我是为小姐伤心。”  丽君勉强笑道:“我即应了婚事,大家不必再伤心,两家皆无事,姐姐就莫再愁了。”  丽君越是这样说,映雪越发哀伤。自那次花园射柳后,一颗芳心早已跟定了那位金冠绿袍的翩翩公子,几回梦里相逢亦假亦真。随着皇甫家的荣辱起伏她牵心挂肚,竟没一日的安宁。本欲待小姐出嫁时一同相陪,为两人铺床叠被,侍奉终身了却心愿,却不料竟遭横祸,霜打鸳鸯两离分。听小姐声声句句都是无情之语,难道她真要做个薄情寡义的人?  她不相信一向清高的小姐会轻易屈服权贵,要想一个计策试试小姐的真心才对。想到这儿转身就走,莲步匆匆。不一会儿,她托来鲜红的嫁衣湘裙红罗绣鞋,唤小姐道:“这是侯府相赠上好衣料的嫁衣,佳期已近,还要小姐试试,不合身时好做改动。”说完细看小姐的神情。  丽君正倚身窗前观看远处花架上的一株株葡萄,见映雪捧着嫁衣过来,只瞥了一眼,并不做声。  映雪心里好脑,小姐如今还有心思赏花看景,只可惜了少华公子一片留诗的痴情。她却不知,丽君此刻想的,是自己已等不到葡萄成熟。  映雪压着恼怒,堆着笑,摧小姐试衣。丽君已猜到她的心思,回头也带了笑容,对映雪道:“这嫁衣合不合适须我亲自过目,可没有这么大的镜子,姐姐与我身材一般,不如有劳姐姐代试,我好亲自定夺。”  映雪听了,竟被她反推了回来,不禁冷笑道:“小姐错了,刘府的嫁衣是小姐选的,别人无福消受,比不得那扔掉的旧衫被人作践。”  丽君明明知道是映雪讥讽自己喜新厌旧,又不敢对映雪明说,强压一腔委屈,面色沉静的说道:“今日我乏了,下次再试吧。”  映雪见她不温不火,猜不透心思,又话不投机,干脆转身回房去了。边走边落下泪来,想那少华公子生死未卜,竟遇到小姐这样无心之人。她愿嫁就嫁,我绝不会跟了去,但愿能侍奉母亲和老爷夫人一辈子,终身守住自己的那颗心,无论公子是福是祸,我不负他就是。  用过晚饭,丽君叫荣兰早早把门拴好,就说小姐已睡下,然后把荣兰叫到里屋,在床边坐了,说道:“你是九岁跟的我吧?”  见容兰点头,她接着说道:“你跟了我也有五年了,我的心事你没有不知的,我也喜欢你性情磊落,对我心诚。如今我有个打算明说于你,我想扮做男装出逃,事情至此,也是不得已。我的心性你清楚,岂能做个薄情负义之人。你若愿意随我去,天涯海角你我相随,就是再苦,也不离不弃。有朝一日,真要有出头的日子,也不枉你跟我受苦。如你不愿,这事你知我知,也要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荣兰听了,心里凄凉,才知小姐答应婚事是为出逃做准备。想着与小姐朝夕相处,小姐不在,就是留下有何意思。何况自己又是穷苦出身,大手大脚能吃得苦,小姐都不怕,我何不跟了去,与她做个伴,也算报答她的眷顾之情。拿定主意,便对丽君说道:“我愿意随你去,自跟了小姐,就佩服小姐的才能,比那些男子也高出几分,一定能闯出一片天下。荣兰愿与小姐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同甘共苦,生死相依,八个字的份量也许小荣兰现在还掂不出,但足以让丽君感动的落泪。她抱住荣兰说道:“好妹妹,我定不负你的一片真心。”  接下来她们商量走的准备,丽君让荣兰这几天先准备几套两人的男装。好在她与父母有言在先,有出入家门的自由,只是要做的隐蔽一些。这一夜,丽君就拉荣兰在自己的床上睡了。  次日天刚亮,荣兰开了房门,为小姐准备梳洗。苏乳母先来至房中,问小姐身体可好,可有想吃的东西让厨房去备。又说映雪不知为何昨晚也是在床上折腾到半夜,受了风寒,不能过来陪小姐了。  丽君听了,放心不下,立即就想去看。乳母拦住道:“她刚喝了点姜汤睡下了,小姐不用挂念,我看这孩子是心事重,按说在府里锦衣玉食的却不知足,成天长吁短叹,也没个笑脸,让小姐笑话。”  丽君对乳母说不用备早饭,自己不饿,又烦她代问映雪好,有事尽管来回。  乳母走后,荣兰端水进来。丽君洗过,便叫荣兰拿些散碎银子速去置办衣物。  然后坐在自己那幅真容画像前,心思辗转。许是天意,竟让自己无意中画了此像,走后好慰藉父母的思女之痛。回想父母以往对自己的种种宽容、教导、宠爱,想到不日就要离开,一时心痛不能自持,悲悲切切哭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做这个不孝的女儿。又想起苏乳娘的话,何不让映雪代嫁,这样父母面前又有了一个女儿尽孝,映雪也有一个好归宿。映雪那日见过刘奎壁,听说也是一表人才,堪配映雪的才貌。如此,也了却一桩心事,乳母从了女儿也是尊贵善终,报了她的哺育之恩。  映雪款款向这里走来,她与小姐十七年相伴,情同姐妹,几日的生分,已让她感到不安。此时见丽君正对着画像发呆,不知她所想,有心想说些什么,又怕言语不和。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又静静的走开了。  丽君从墙上取下画像,在桌上压好。提起笔来,犹豫了片刻,有几滴泪珠落在纸上,洇了一片。她拭去泪,在画的留白处上写道:风波一旦复何嗟,品节宁堪玉染瑕。避世不能依膝下,全身聊作寄天涯。纸鸢线断飘天际,金饰盈囊去有家。今日壁间留片影,愿教螺髻换乌纱。写毕,她轻轻卷起,收在壁橱内。现十日已过五日,必须在婚礼的前一天离开,给映雪留个接受的时日,倘若她心里还存着少华,自会有父母和乳娘劝她,对她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宿命。  傍晚,荣兰匆匆带着包裹从花园后面的角门溜了进来。进了屋,把门窗关好,打开包裹,一样样给小姐观看。小姐的两身夹袍,自己的两身青布夹衣夹裤,外带青靴小帽素冠腰带等。  丽君帮她擦着汗说道:“难为你倒忙成这样,没人看到吧。”  荣兰摇摇头说道:“没有,小姐的衣服是我让我哥去置办的,说是给少爷来时穿,上好的料子,小姐穿上怎么也得像大户人家的公子才行。”  丽君让荣兰把东西藏好,又拉着她悄声低语道:“今天你已累了,早休息,明天这时候,咱们还有件事要办。”  晚上,一阵凉风刮来,天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丽君白日里忙着收拾东西,时间还好打发,夜里躺着,听秋风秋雨敲打屋檐滴落的声音,分外难熬。往常她也不是怜春悲秋的性子,可今天,想着就要迎着秋风苦雨远走他乡,不禁凄然落泪,又不得与人诉说,只默默让眼泪打湿了枕头。她并不知道,此时还有一位和她一样悲苦的玉人儿苏映雪,正站在她的房门外。本欲来找小姐,却见到小姐房里已早早灭了烛光。一阵孤独凄凉,想到几天后两人就要分开,就恨那刘奎壁无端逼婚,怨自己红颜薄命,直想的噤声哽咽,呆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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