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足够近的距离霁天璇终于看清了辰渊现在的样子。
辰渊仰面平躺在地上,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层层被血、脑浆和别的液体渗透的已然五颜六色的布料,几乎完全盖住了她往日所熟悉的,无比美丽的姿容。
大概因为有尚未痊愈的骨折纱布下隐约显出的面部轮廓,也……不是很像他。
只有他的长发因为法术已失效从伪装的黑色,变成他本来的,不属于人类的独特银白让少女能一眼确认,这个像尸体一样躺着连“支离破碎”都不足以形容其惨状的人形真的就是那位本该世间最高贵,最圣洁的天道先生。
辰渊的银发披散在地上,即使在只有微光的深夜,仍然流淌着莹莹的光华。
只是发丝上凝固的血迹将本该流畅的银色,分割成了不规则的许多块好像一地被撕碎的月光。
……好像一张里面盛着辣椒汤的,被揉皱的锡纸。
辰渊的身体还没有被包扎那道从锁骨到丹田的长长伤口仍然完全的敞开着。
北辰派护卫队准确说,是披着护卫队皮的天启,正在从附近的草地上,捡回辰渊的内脏碎片。清洗之后,天启将它们重新拼装回辰渊体内。
之前,良尘久寻虹而不得,难抑心中暴躁,就把他确定没有用处的内脏,远远的抛去了旁边。辰渊的自愈能力,是可以从无重新生长出任何身体部位,但若是把原来的接回去,他会痊愈得更快。于是,为让辰渊体内的蛊虫尽快恢复工作,也为了正在旁边看着的霁天璇,现在的天启,正真心的,尽力的为辰渊治疗。
往日辰渊生病时,霁天璇也见过他虚弱流血。
但今日,因为天启特殊的治疗方式,她人生第一次看到了“破碎的”辰渊,以及他的自愈能力运转的全过程。
霁天璇看着辰渊体内的血液变得滚烫,带着浓郁腥甜味的热气蒸腾着,扑到她脸上。那些血几近汹涌的流动,推动着不时新投入进来的内脏碎片,重新融合成整体。
辰渊往日自带的天道威压,已然虚弱的感觉不到,唯一能让他看起来还像一只天道的,只有大量从地底渗出的灵气。它们在他身下排列出莹蓝色泽,如火光般摇曳的花纹。蓝色的灵气化为新的血,为它们的主人补充更多自我修复的力量。
种种奇异的景象,让现在的辰渊看起来……
好像一锅正在煮的汤。
他不美丽,不神圣了。
甚至,不体面了。
若是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看到这种限制级场面,大概会忍不住呕吐出来,然后或嫌弃的逃走,或当场昏倒在地。
霁天璇没有受过训练。
但在她的自我认知,和过往的实践中,她在这方面,似乎有着特殊的能力。
她从来不畏惧任何血腥场景,甚至全然冷静的,不受任何震撼,不产生一点情绪。
在她眼里,看到任何人类和动物受伤流血的惨状,和看到花瓶被摔碎,家具被拆卸,没有任何区别。
她记得小时候,天启曾经与她开玩笑,说如果她没有当圣女,那最适合从事的职业,应当是法医。
“因为你有世上最硬的心肠,又有最坚定的正义感。你不会为任何人失态,只会冷静的,为任何人讨公道。”那时,天启这样说。
可是现在……
霁天璇一手按住胃部,压抑着令她始料未及的,前所未有的翻腾。
作为与魔修死战过三百次的圣女,她见过无数次比现在的辰渊更惨的惨状,眼前这一点刺激,对她来说,本该几乎不存在。
但少女分明感到,自己身上像病了一样,一阵阵发冷,头皮在发麻,手脚在颤抖。
……心在作痛。
心痛到,她的理智分明在告诉她,快转过身去,回避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东西,她却仍然不由自主的,紧紧盯着辰渊,好像那些在灾难现场认领尸体的人,无论看到自己的至亲变成什么样子,都绝不会躲开。
霁天璇听说过,那些伤心之人的体验。他们说,那一刻,世间万物都忽然不存在,只有无声躺在地上的至亲,成了他们眼里,全部的世界。
而辰渊,他不止是她眼里的世界。
他本来就是“世界”。
……世界被撕碎了。
霁天璇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行动脱出了理智的掌控。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辰渊身前猛然停步,又猛然扑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满是血污的手。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她听不到碎玉满是担忧的惊呼,只听到自己头脑中混乱的轰鸣。
她记得碎玉有过来搀扶她,但她感到碎玉整个人变成透明的,她从他的臂弯里穿了过去。
其实辰渊没事,凶手已经走了,他正在自愈,最多一周就会恢复一新。霁天璇的理智一直这样告诉她。
可她还是忍不住心底那从未体验过的惊恐与痛楚。
此刻丑成一锅汤的辰渊,正神志不清的扑腾着,不要她那满是冷汗的,触感不好的手碰自己。
甚至,他还用受伤最轻的,已经能动的另一只手,使劲殴打着不小心弄痛他的天启医生。
他那小脾气,还是讨厌极了。
但自认为已经与他道不同,再也不喜欢他的霁天璇,却就是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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