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站在南扶光面前开口提出请求的那名修士, 此时此刻在鹿桑身后的,还有无数张相同写满了绝望与迷茫的脸——

绝望的是,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并且可能会因此受到惩罚。

迷茫的是, 他们做错事的出发点本意并不是为了祸害任何不相关的人, 他们只是被逼到绝境, 最后逼于无奈为了活下去做出的行为选择。

“我,我原本也不想吃的。”

在一根高大的立柱下,一个年轻的少女乐修小声道。

南扶光看了眼,发现此人正是林雪鸢的小师妹, 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脸上爬满了可怕的疱疹, 再也不见筑基末期修士的昔日风华。

南扶光记得在鬼鸣鸟一战中,这个清月宗的小师妹也曾经抱着琴与林雪鸢并排坐下助战, 而非像其他人一样果断退缩。

“但是大家都吃了……吃了就可以不用死, 我不吃, 也会害了师姐。”

成串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双目发直喃喃自语般开始无限地重复“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在向谁道歉。

是向小山神?

还是向现在被架起来的南扶光?

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的,当遇见某些威胁的时候,许多人在惊慌失措中会下意识地产生从众心理——

正如最开始鹿桑前去认错甘愿牺牲自己时,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得救了”,甚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拦住她, 说你不要去。

这位清月宗小师妹的话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就好像找到了一个稍微能够说服自己的道德突破口,他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是鹿桑提议吃山神肉的, 我们最开始也没有……”

“我们原本只准备喝点儿血的。”

“你们都是云天宗的,这事儿还得麻烦你们自己解决下……总不能、总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们这么多人,白白去死吧?”

南扶光听这些话,下意识地瞥了眼在他们身后的山神像——

很棒,再一次坐化成了一具雕像。

要是他醒着这选择题也不用做了,这些人自己已经招了。

与此同时心中还浮上了一些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小山神简直像是刻意的,就好像非要把这把火往她身上烧……

真那么气自己肉身被分食,他的怒火在鹿桑承认自己是提倡者的那一刻就应该有发泄惩戒的对象了。

更何况,他真的不知道是谁嗜过他的血肉吗?

他是山神。

牵条鼻子稍灵敏的狗来怕不是都能闻出谁方才有饮血吞肉。

思考之际,感觉到旁边无幽动了动,那有些凉的手指划过南扶光的手背,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看见云天宗大师兄坐直了些,很严肃的抿起唇。

噢,他也是云天宗的。

得带他玩。

无幽:“鹿桑不提议割肉你们就不吃了吗?我怎么不信。”

他嗓子因为咳伤了,这两天和南扶光说话都一个个字往外蹦,能动手比划明白的甚至连声都没有……

云天宗大师兄和大师姐这两日默契算是突飞猛进,今天上午甚至依靠眼神交流完成了一场“你喝水吗”“我不喝”“多少喝点别不知好歹”的交流。

综上所述,能一次说清楚那么长一个句子实在难为他——

好在他说的不算废话。

因为他说完知乎,对面那一百多号人便被他哽住了,上一瞬还在铮铮有词的这会儿面面相觑,都成了哑巴。

南扶光一边感慨“他说话一如既往的很难听”一边站起来,拍了拍无幽的肩,示意他别说了,现在大多数人看着他的目光也凶残的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人只有被说中心中龌龊时才会轻易破防。

南扶光挡在了无幽的面前,动了动嘴想说话,此时无幽从后又拉扯了她一把,她回过头看着他意思你还有什么事,没事我要发言了,没看到都巴巴等着我呢。

无幽盯着她,半晌道:“我听你的才没碰那个山神肉。”

南扶光:“?”

无幽:“吃了说不定可以不用咳得那么厉害,至少此刻他们都还好好的站着,还有力气威胁你。”

南扶光:“……”

你现在看上去也挺好的。

并且也在威胁我。

把揪着自己腰带像是揪着狂犬缰绳似的那只手扒拉下去,南扶光看到在不远处的人群也分成了两批——

一些人像是林雪鸢以及她的师妹,他们想活,所以他们在鹿桑求惩罚时,在陌生修士求南扶光时,没有说话,但他们要脸,所以愧疚或则心虚低着头;

一些人则觉得自己人多力量大,他们站在了前面,抓着“云天宗的事别让我们替你们背锅”这个勉强搭边实则压根站不住脚的借口,如同抓住了飘在道德汪洋上的一根轻飘飘的稻草,不撒手,他们很坚定,坚定到嚷嚷的自己都快信了自己是受鹿桑蛊惑才吃了肉,且声音越来越大。

南扶光又看向鹿桑。

站在风口浪尖,云天宗小师妹双颊通红,焦虑的蹙眉,低头搓着双手。

她没有吃神仙肉也没有染病,她也出现在了陨龙村试图寻找一线生机,但是在大难临头时,她选择站在了多数人的那一边,自然而然的,甚至没有经过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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