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附县的大水已经退去,除了少数几处低洼和沟渠堵塞之处还有积水,被淤泥覆盖的道路已经显露出来,车辙印和脚印交错,表面一层已经干结,被风一吹带起一蓬灰土。
县衙的帮闲领着一辆大车,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路往南监方向过去。
裴小狗扯了下挂在耳朵上的细线,那条线混了汗水后磨着耳朵生疼,他觉得只怕已经破了皮,但是他也不敢摘下来,一个是汤阿发交代过,出门最好戴着,再一个就是这口罩确实能挡尘土和气味。
汤阿发的声音隔着口罩听着有点闷,“这口罩刚戴上是觉得憋闷,别说,戴一会就好了,我现在干活要不戴还不习惯呢!”
一同赶路的车夫在一旁道:“你俩就别卖弄了,早先收尸的哪有戴口罩的,自己捂个布巾就得了,这口罩就薄薄一片,有什么憋气的,也不知道是啥做的。”
裴小狗刚听汤阿发讲过,也就开口:“说是白的一面是油纸,蓝的一面是布,白的戴里面就能挡口水。”
汤阿发也附和:“这口罩做得就是细巧,挂耳朵上干活也不会掉,看这上面还有按条,压下去能贴合鼻子,想得多周到!”
前面的帮闲转头叫了一声:“快到地方了!”
裴小狗听了心里一紧,脚步就慢了下来,汤阿发已经干过这个活,显得从容得多,就上前从车上搬下一个装喷壶的筐子和一条扁担,递到裴小狗手里,低声提醒:“拿上,等下这车要装死人。”又拎起剩下的一个筐让裴小狗挑上。
裴小狗下意识挑起两筐装了药水的喷壶,昏头昏脑跟着往里走。
大车绕过县衙,沿着西南方向一路前行,走进一条狭长的甬道,这里地面已经冲洗过,青石板上还有笤帚扫过的痕迹。甬道里人来人往,看到大车过来,无不皱眉捂鼻,还有人骂骂咧咧,显然知道这车是干嘛的。
几人都不敢出声,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南监高大的青砖院墙,牢门上雕着兽头,似乎虎视眈眈看着一众人等,裴小狗紧张得双手牢牢抓着扁担的挂绳,只觉得浑身发冷。
帮闲到了牢房门口,点头哈腰地对坐在哨房门口的一个牢子赔笑,“小人带人来收尸了,还有这两人是跟过来喷药水的,说是死过人的地方得消毒。”
守门的牢子阴恻恻的笑起来,“消毒,消啥毒,你们这些人担着这么许多药,我看里面那些没死的本就剩下没几口气,搞不好等下再被你们药死几个,到时候算谁的职责?”
那带路的帮闲不是这里的,这牢子里的也有六、七个帮闲,也叫野牢子,这带路的帮闲却是跟着壮班的,现在大水之后,帮闲也少了好几个,今天县令交代壮班要安排人给药铺带路,就让他来了。
带路帮闲明白这牢子,或是这里的所有衙役都一样,凡事都要看看有没有油水可刮,这牢子就是在试探,看看能不能捞到点好处。
他心里暗骂一声晦气,但也无法,就上去讨好地笑笑:“官爷,我也就是个带路的,听说那牢子里的死人但凡有家人的都已是领走了,那剩下的都是无主的,这要是不拖出去,岂不是烂得都发臭了,那也影响官爷不是。”
牢子懒洋洋地开口:“那里面本就都是臭的,我管他烂不烂的,再说了,这大水退了没几日,怎知道会不会还有人寻过来,到时候人家苦主来找我要人,我该怎么和他们说?”
带路的牢子心想哪来的苦主,这县里就这么点地方,有家人的早寻过来了,这些没来的恐怕家里也没人了,何况这都是犯人,算哪门子的苦主。
可他不敢说,心里一个劲骂让他来的衙役,想是那衙役也知道不是好差事,才打发他过来。
只得苦着脸上前,作个揖又道:“爷爷,这些来消毒的都是新进的探花郎上官大人家派来的,那上官大人和县太爷直接说了,帮县衙免费提供药品,他们都是来干活的。”
汤阿发也开口附和:“是呀,小人们都是干活的,主家叫干嘛就干嘛,小人连工钱都还没结过呐。”
那旁边也有几个野牢子,他们巴不得早点拉出去死人,不然牢子可以打发他们干活,他们可是每天都要进出的,这时也过来帮忙劝说两句,意思是探花郎可不敢得罪。
牢子看看也确实无法,只得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取出钥匙给一个野牢子,让大车停在门口,由野牢子带着四人进去。
裴小狗刚才看到牢子拦着不让进,心里还挺高兴的,最好能回去,不用干这劳什子的消毒活计。哪知这牢子没有坚持到底,几句话又让他们进去了,只好挑起筐子,继续蒙头往里面走。
跟着牢子进了大门,转过一道照壁,又是一段砖墙砌的通道,没有一个窗户,走到头就拐弯,又是一道门和通道。
这样大概过了四、五道门,走了好几个弯,进了一处夹道,这夹道里有麻绳编的网罩住,应该是防犯人逃走的,现在还挂着些烂草枯枝,想必在洪水中被淹过,网的中间耷拉着垂下来。
这里的牢房门是木栅栏样式,天井里有光下来,能看到每间房间里大约关了四五个人,见有衙役进来,就伸出手来哀求着什么,野牢子也不理会,踢开几个伸手要扯衣服的,带着他们一路往里面走,又过了几个更小的不过只关了一个人的单间,这些地方的人似乎条件好些,没人伸手哀求。
裴小狗原以为已经到了,没想到牢子继续还在往里走,又进了一道门,是一处天井,往里走光线立即暗了下来,隐约看到有好几间牢房,裴小狗艰难地借助头顶瓦片缝隙里透出的一点点光,调整肩上的扁担,尽量不碰到墙壁,小心地跟着汤阿发的后面。
内牢房潮湿阴冷,阵阵恶臭扑鼻而来,即使口罩都遮挡不住,既有腐臭味,又有屎尿、发霉等气味,一团团蚊子苍蝇飞舞,不时有人低声哀嚎,这里黑暗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前面的汤阿忍不住发声问:“官爷,是这吧?”
那野牢子果然停住脚,指着尽头一间牢房说:“在这里了,你们动作快点!”说完捂住口鼻推开牢门后就退到一边。
帮闲先一步进去看了一眼,也同样退出到外面,那赶车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尸袋,进去后折腾了几下,大概是遇到什么麻烦,就招呼他们两个过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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