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时,帐外闹闹轰轰,士兵们或回营地,或去寝室,准备开饭了,萧小提着蒸饼,端着一盆菜进来,后面有两个士兵各捧着一盘算是精致的炒菜,放在桌上。少华不好意思的说道:“军队的饭食就只能这样了,恩师将就用点。”  君玉看那盆里大片的白菜炖粉条猪肉,油乎乎的飘着香气,这就是北方军人最可口的饭食了,那两盘菜也是葱烧的肉片和韭黄鸡子,应是为自己特备的。  荣发进来,笑着对萧小道:“难怪把你吃胖了,这伙食可真上膘。”  萧小摇头道:“这是元帅因太子来视察,特意让伙房做的,油和肉都比往日的多,吃好了练出个样来给太子看看,管家大人,我胖是因吃的多,师父都没我饭量大。”  少华笑道:“他正是长个的时候,饭量大是可能的,能吃能睡,不长膘才怪。”  然后又让他去请三位将军过来,说道:“太子视察前没多少时间了,我们边吃边碰个头,再交代一下。”  萧小出去了,君玉问道:“你们军饷足不足?”  少华知道她的意思,说道:“没问题,恩师知道,军中的标准就是这样,不可能餐餐如此,隔三差五的调剂一下,只要粮足吃的饱,士兵打仗就有劲,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饱饭,也是行军打仗的保障 ”  君玉点头,她以前只知道粮草先行的重要性,今日亲临其境,这成千上万人和马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粮草的重要在战役中不止是比重的问题,竟是军中的命脉了,所以当年皇甫元帅因断粮导致绝境,全军覆没。  熊浩和范刚、金彪端着饭菜进来与恩师打过招呼,然后围着桌子吃着,边汇报集训的进展。  少华又强调了一遍演练时注意的事项,期间范刚看着君玉和荣发文质彬彬的吃相,不禁笑道:“恩师不愧是儒学之士,连吃饭都比我们文雅,这就是学文和学武的不同了。”  君玉脸略红了一下,他们怎知恩师三年以前还是幽闺的女子呢,如今她却不会为这种心虚显得尴尬了,反而说道:“怎么,我们文臣是有些酸腐之气,比不得你们武将的豪爽么?不过,像你们元帅这样不乏才情的儒将,军中也是有的,文能读经通史,武能调兵遣将,怎会分的这样清。”  恩师毫不掩饰的夸赞,让少华有些不好意思,范刚却有些脸红,一时无言以对,只得称是。  其实君玉因范刚方才的越级上报就有些不满,明知是他自恃能力不知节制,却不愿过多责备,便借此抬高少华,压制他一下,让他有所收敛。  熊浩不知内里,说道:“恩师不只才情好,兵书也比我们武将读的多,文臣里是难得的。”  金彪像似了解范刚,这种话题便也没插嘴。吃完饭,他们便各回自己营帐,安排下午的演练去了。  二   太子一行人到达营地,君玉领众位将军出帐相迎。  鲍硕,元朝第一位奉诏立嫡的皇长子,几乎是一帆风顺,安邦治国的理想使他踌躇满志,虽经父皇和辅佐大臣的循循善诱,成熟了不少,但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是依旧。  他在君玉、少华的陪同下登上演兵场里的指挥台,这是座依山砌石而建的高台,上面竖着大旗,三面设有行令旗兵的台架,中间有面架起的大鼓,三军的训练号令皆出自这里,从此处俯瀚整个教军场,一览无余。  鲍硕伫立,下面黑压压一片,几万官兵在寒风中集结,分成三个方队,由三位先锋将军压阵,整齐划一。  高处风大,君玉不禁打了个寒战,荣发把披风给她拉好,并把风帽罩在官帽上。  少华看见,心想儒雅的恩师毕竟羸弱些,便让自己身旁的卫兵站在君玉身边,也可挡挡寒风。这种细微的关切让君玉感动,也后悔没让金元他们上来。见太子、少华等人不惧寒风的勇气和健壮,真恨自己不是一位男子,无法与他们平分秋色,一见高低。  少华上前给鲍硕行礼,请示道:“军队已集结完毕,请太子示下,是否开始?”  鲍硕看着这位义弟器宇轩昂的风采,为当初自己慧眼识人感到自豪,他拍拍少华的肩膀,说道:“开始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少华对太子的信任报以微笑,转身下令开始,中间的旗兵举起手中的旗子往下一甩,场中士兵立时散开,开始单兵演练。  三万人的喊声汇聚起来有一种气吞山河的声威,一杆杆势若蛟龙的□□随着敏捷的动作整齐规范。阳光下,枪上的紫樱在银矛的反光中如一片云海翻卷着,此起彼伏。鲍硕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不愧是皇家之师,气势辉煌,我曾提议皇上给大军赐名麒麟,以表彰他们献宝之功,现在看,竟不如这紫樱如云的壮观了,就叫紫云师吧。”  君玉知是这位随性的太子一时高兴之语,不过金口玉言,少华还是谢了恩。  一套枪法练完,旗兵又双手执旗左右摇了三下,范刚、金彪各带一队撤到两边,熊浩手持令旗、指挥罗军、明都、苗天贵等将领把队拉开,开始了整队配合的对打演习,随着变换的防御、进攻阵形,快速的整合着,围如铁桶,破如劈竹,能看出,这支队伍的演练均从实战的要求,不过毕竟是演练,士兵们还是带了些表演的心态,精神状态很好,把军人的那种大无畏和服从的天性诠释的很好。  整套的步兵演练让鲍硕很满意,接下来的骑兵更是让人振奋,随着左边旗兵的令旗指挥,鼓手擂响那面战鼓,范刚的轻骑兵从远处弛入场中,观数量不是全部。君玉想,大概是因那批战马的原故,不过就是这近万人的队伍也足以堪称壮观。  几千人马的铁蹄踏过原野,腾起一阵风烟,疾驰中,骑兵们一排排轮流弯弓搭箭,箭矢如雨射向场边几百束草靶,当全部士兵进入场地,场边的草靶已是像刺猬样了,除了被后来者射落的,脱靶的很少,连少华也很满意,这是他的骑兵最好成绩了。  范刚来到太子的台前,持刀肃立,抬手见礼。  鲍硕也点头,抬手示意,表示称赞。蒙古人一向尊崇骑射,见这样一支蒙汉合组的队伍竟训练的如此和谐齐整,不禁对身旁这位年轻元帅说道:“蒙汉同军,你真的做到了。”  少华道:“步兵中汉人多,骑兵中蒙人多,从开始,就是白天学武,晚上学话,融合的很快,各部的将领都是蒙汉文皆通,配合协同没问题。”说完,令旗手下令,骑兵们开始了马上对阵的演练。  这一通对打,十分激烈,战马胶着,骑手刀锋凛冽,铠甲、兵器的撞击声不断,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君玉知道,这是兵器上裹了羊皮的缘故,在平时军队的近距离搏杀训练中都是如此。  在撒德尔和另两位将军的指挥下,士兵们各自迂回应战,灵活自如,场上马踏扬尘,令旗挥舞,如同身临一场真正的战斗,看的人心惊,君玉问道:“这些骑兵除了配的弯刀、角弓外,马上还有一件带倒刺的是不是钩镰枪,又短点了?”  少华回道:“就是专破马队的钩镰枪,我让他们做的短些,配给骑兵,若被逼落马,用它削马腿,同样克敌,这些骑兵和□□手的马下操练也不少,近距离时,也是一支能贴身战斗的步兵。”  鲍硕赞道:“贤弟真是领兵的将才,当初我劝你报效国家,如今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英雄怎能埋没在江湖中,哪日闲了咱们也私下里叙叙兄弟之谊。”  少华道:“太子大哥过誉了,我原来不过是民间的一介武夫,是大哥厚爱,结为兄弟,怎奈君臣有别,王华不敢攀越,只有效忠于皇上太子,永保社稷平安,不负大哥对我的信任。”  少华的这句太子大哥,叫的君玉暗笑,叫的鲍硕无奈,知道是自己的身份拉开了与这位义弟的距离,感叹一旦登基,也许就像自己父皇一样,做个孤家寡人了。  下面□□手的演练,因君玉见过他们的射艺倒不意外,鲍硕却是看的叫绝,不过最后一百多名骑手的演习更让他们感到惊喜,这是全军配置的一队信兵,个个矫健灵活,人和马都是战甲披挂,看似笨重,行动却很灵活,速度很快,当他们经过演武场时,两边弓箭手突然发难,排箭连发,箭雨中战马疾驰,骑手们或俯身,或侧躲,有时倒挂在披着铠甲的马肚下,飞快的冲了过去,这些骑手的马上功夫炉火纯青,不用担心,在任何复杂的战场上,这些人都能穿越如此,保证全军的通信畅通无阻。  夕阳,在演武场洒下一片落日的余晖,而三万将士的豪情却像蓬勃的朝阳,紫樱映日,犹如朝阳边的云霞,分外灿烂。君玉想起自己曾给少华写过一句‘紫云归处军威扬'的诗句,紫云师,好美的名字,许是天有灵犀,昭示征东大军的凯旋而归。    离了京郊大营,踏着早冬的风霜,马蹄声声敲碎了原野的寂静。君玉跟在太子后面,虽是一身疲惫,却因满脑子的思虑感觉不到了。  鲍硕走了一阵,勒住马头,待君玉赶上,说道:“如今在宫外,大人不用多礼,就一起走吧,也能说说话。”  君玉加快了速度,与鲍硕同行,侧目看着眼前这位天之骄子。第一次对他这样观察,宽阔的额头,鼻梁挺直,眼睛和嘴巴都属于是那种柔和面善的五官,只是眼神与唇角却透着种笃行自负的神情。  为官三年,君玉除了朝中政事,与他不曾有任何私交,说话总是谨慎一些。而这位太子却对郦君玉情有独钟,是因了父皇的信任,也是因朝政上多次与他合作的默契。在他眼里,这位臣子聪慧机敏,为官谨慎,行事公正,又与自己年龄相仿。身为太子,冥冥中有种预感,今后在他执掌朝政的日子里,会与这位儒臣有种分不开的缘分。  鲍硕打破两人的沉默,说道:“这次朝廷选拔将帅,大人功不可没,真正做到了公平公正,选出的将领俱都是国家栋梁,现在我朝军队英雄辈出,后继有人了,以后东征的事宜还要大人一力承办。”  君玉道:“太子殿下,此次武试是皇上英明,又有太子鼎力支持,郦君玉怎可贪这大功。说起东征大军的事,下官还有一事犯愁,过几日,江北的两万军队就到京城,但离十万的募集相差甚远,若从西北调是否影响那里的平定,另外南方的骚乱不断,又牵扯了许多兵力,不知太子是怎么想?”  鲍硕叹道:“是啊,自我朝平息征伐以来,士兵退的多,征的少,连国内的叛乱都没彻底根除过,一旦用兵,方觉这几年的疏漏  。幸亏这次比武,有了良将,又练出了一支精兵,这个王华确是一位将才,等东征归来,就让他统练全国的兵马,带出批内能平乱,外能抗敌的军队,元朝的江山社稷就无忧了。”  君玉道:“殿下说的对,只是这王华毕竟是汉人,带领东征还可以,一旦平定战乱后再让他享有绝对的兵权,别说朝中的蒙古大臣,恐怕连皇上也不敢同意,太后就曾责怪过下官轻视蒙人,这和启用文臣汉官不同,皇上是不会轻易授权的。”  鲍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祖上自进入中原,确实杀戮不少,先祖排斥汉人,的确也是出于防范,这种仇恨会相持几代也难以消除。但毕竟是我们统一了中原,战争就是残酷的,当初嬴政的统一大业,不也是靠的武力吗,唐朝的拓疆辟地,称霸中原,让许多异族称臣朝贡,仍是靠武力。汉是刘姓,唐是李姓,宋是赵姓,打天下时哪个没有杀戮,只不过是同民族就是了,成王败寇,这江山汉人坐得,蒙人怎坐不得。”  听他振振有词的话语,君玉脱口说道:“杀戮,说的轻巧,那是屠城,你们屠了多少城池,还有记忆吗?”  话一出口,有些后悔,毕竟他是太子,当面顶撞,自己还是第一次。  鲍硕确实愣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了,自己信口一说,却忘了眼前这位是汉人了,只看他温文儒雅,不想说话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他抱歉道:“是我疏忽,忘了大人的感受,确实征伐时手段残忍了,不过,如今外疆平定,内政宽松,朝廷也为建一个繁荣和平的大元努力了,我们靠的勇力统一,确实在治理上欠缺,如果加上你们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开创盛世还有何难?”  君玉道:“如今皇上是明君,可朝中大臣们,却不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才需要我与大人的努力呀,希望大人摈弃成见,扶持朝政,至少是为天下百姓造福了。”  君玉回道:“我若想的狭隘,就不会举仕为官了,太子英明,心系天下,实属难得,是万民的福气,郦君玉敢不效忠。”  鲍硕忙道:“我刚说了,这不是宫里,你我不用打这官腔,我从小是拜汉官为师,如今可算是大半个汉人了。与王华结义,是我诚心想要一个汉族兄弟,不想还未登基,就被身份疏远了,如今虽不能与明堂兄弟相待,还是希望你能在外放下君臣之份,像朋友一样交心才是。”  这一番话说的爽快诚挚,让君玉感动,十分随性的太子虽被人看做稚嫩,却是热情的可爱。她笑道:“既然太子不嫌下官愚钝,以后在外就做朋友,既是朋友,我可就直问了,太子前一阵是否征用过一批战马?”  鲍硕道:“不叫征用,那是给东征大军的,只不过宿卫军里确有些退役的马需要换,是帖木儿说要在这批马里挑几匹补上,就几匹而已,怎么了?”  君玉道:“不只几匹吧,剩下大多是只有后勤能用的马了。”  鲍硕气的一勒缰绳,站住说道:“这个帖木儿借我的名义,截留东征的战马,可恶,我饶不了他。”  君玉道:“先别生气,太子查清后,如若属实,定要罚他一下,以示惩戒。不过,此事不要引起宿卫军与东征军的矛盾,就说是太子查到的。”  鲍硕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事我来办,你也要尽快再与他们补充一些,免得误了出征前的训练。”  “殿下放心,山东的那批战马已在路上了,只是下官刚才问的关于调兵的事,不知太子可有什么好主意。”,  鲍硕笑笑,催马与君玉并肩走着,说道:“刚才扯了半天,差点忘了,我是有个主意,不知父皇会不会同意。三年前父皇让我调查吹台山的情况,认识了一位身怀绝艺的江湖白小姐,她说吹台山头领是她师兄,因被奸臣所害,不得已才走此路,本不想与朝廷对抗。我与她相约,若国家用兵,当说服皇上诏安。她也表示会说服义军为国家效力,不知现在他们是怎么想,这可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听说官兵几次围剿都对他们无能为力。”  君玉也说道:“我早听说过,这些人不同于其他土匪,如今势力颇大,已有五六万人马,如若诏安成功,征东的事还有何愁。既是太子有此意,我就安排人去联络,尽力促成此事,如果太子能给那位小姐写封书信,让她出面会更好些。”  鲍硕欣然应允,君玉看他一脸喜悦,问道:“太子见过的这位白小姐,可是江湖一位奇女子,不知容貌如何?”  她已猜定是长华姐姐,就想证实一下,不想鲍硕却是满口称赞道:“这位女子可不像江湖之人,那种高贵的容貌气质,非一般女子可比,我竟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的美,只能说是人间难找,惊若天人。”  不想鲍硕的话和他一脸钦羡的神色,竟让君玉起了些许的妒意,暗想,真是青楼无君子,后宫缺真情,这皇家子弟个个见貌起意,哪里懂得什么是情。不禁笑道:“太子之意,这竟是世上难得的美人了,若是喜欢,下官可以作个媒。”  鲍硕还是脸红了一下,说道:“不可,不可,这等美人不可亵渎。”  说完看了君玉一眼,却发现,在寒风和夕阳中这位儒臣的脸竟也是明眸如水,颜若春花,不禁呆了一下。此前自己怎没发现?竟脱口道:“其实也不难得,明堂的相貌,若是女子倒是能与她一比,可惜了这副脸面,却生成了男子。”  君玉脸一沉道:“太子不可这样说话,下官怎能和女子比,岂不乱了纲常。”  鲍硕自知失言,忙道:“明堂大人休恼,是我无心之语,大人不要误会,就当是玩笑了。”  君玉正颜说道:“这种玩笑开不得,毕竟还有君臣之仪,下官担不起,若下官如此不堪,以后还如何立于朝堂,希望太子今后不可开这种玩笑。”  说完一拉缰绳,跃到了前面,荣发和金元等人见大人越过了太子之位,不知为何,又不敢问,便也大胆追了上去。  鲍硕见君玉竟敢在自己面前正言厉色起来,也觉的这位臣子不是好惹的,若换了别人,定会心存顾忌。可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却是不在乎,反而觉得有一种吸引力。  他笑笑,对侍卫道:“追过去。”  然后双腿一夹马肚,放马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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