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的临凤厅里,荣发拨着火盆里的炭火,看着桌案前的君玉,她从吃了早餐就这样坐着冥思苦想,一句话也没有,面前的那封信像一块磁石不时让她看上一眼。 荣发便把一杯水递了过去,说道:“大人,歇歇吧,那是谁的信,让你这么上心,一早上都没喝口水。” 君玉拿起桌上的信,掂了掂,又放下,对荣发说道:“不能不上心,这可是五六万人的性命前程问题,一步也错不得。” 荣发问道:“是昨日元帅亲自送来的那封吗,听说是为了吹台山土匪诏安的事,这事能成吗?” 君玉道:“事在人为,这一举两得的事,我会让它成的。”她端起水一气喝了,对荣发道:“我叫你派人去帅府请他过来,怎还不到。” 荣发道:“我已经说过,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拜访个高人,还不知几时回呢,大人你忘了?” 君玉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脑子一忙倒是忘了,便埋怨道:“这人真没数,说是为诏安的事要在城里住几天,转眼就不重要了,跑去见什么高人,竟忘了自己钦犯的身份,这不招惹是非吗。” 荣发趁屋里没外人说道:“小姐,姑爷不过就是暂时过不来,你何必生气呢,最近小姐老是心绪不宁的,还莫名的生些闲气,是不是来月信的原因,都是这映雪姐害的,连我都觉得麻烦。” 这君玉和荣发初扮男装时,为了方便,懂医的君玉自配了些干扰月事的方子,吃了几次很奏效,有时半年也来不了一次。可大婚后,被映雪臭骂了一顿,说什么也不让她们作践自己了,否则就要告诉义父母。搞得她们仨月来了两次,添了不少麻烦。 不过君玉的情绪却不是这引起的,她起身看看窗外,拉荣发坐在身边道:“你从十四岁陪我离家,过这种不男不女的日子,是委屈你了,映雪说的对,我们毕竟不是男子,我也不能误你一辈子,妹妹放心,我以后会为你安排条好出路的。” 荣发大睁着两眼,奇怪的说道:“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从出来以后,是吃了不少苦,可现在小姐做着朝廷大官,谁不仰慕,就连姑爷都敬着你呢,我可一点不后悔,从跟了小姐,学会了很多东西,想想那些还在房里闷着的大姑娘小媳妇,我都觉着扬眉吐气,就这样挺好的。” 君玉用手点点荣发的额头,笑她道:“你这丫头心倒野了,整天对别人吆来喝去的,做男人还上瘾了,看以后那个男人敢要你。” 荣发突然大笑道:“这有什么,我就等着小姐哪天真变了男人,嫁给你呢。” “又胡说了,”君玉掩了她的嘴道:“小声点,想让别人知道啊。” 心里却想,这孩子生性泼辣机灵,这几年的锻炼更像是如鱼得水,怪不得留恋呢,可她哪里知道,这男人的世界深不可测,不是那么好趟的。 她松开手,轻轻搂着荣发的肩膀,说道:“这几年我们同甘共苦,也没有瞒你的事情,就连映雪也没你了解我,莫看外面风光,这路却越走越复杂了。你应该知道宫里丽妃的事,自打入冷宫,皇上倒是念着旧情不断关照,可前几天突然暴毙,死的蹊跷,皇上反而没有深究下去,看这帝王的情分不过如此,我倒觉的这丽妃可怜。” 荣发道:“丽妃还不是因为嫉妒生事,才害人又害己,有什么可怜的。” 君玉摇头道:“这后宫争宠历来不断,一旦进了宫便度日如年,但凡聪明点的哪里甘心寂寞,况这丽妃在武宗时进宫为侍女,就被当时身为皇太子、如今的皇上看上了。武宗死后,她即被纳妃受宠,先皇后殡天,是太后挡着才立了刘捷之妹为后。丽妃固然可恨,可毕竟生了皇子,却一夜之间下了地狱,怎不寒心,竟是我间接的害了她。如今离奇死亡,皇上竟无意追查,宫中许多随过丽妃的高丽侍女,也尽被借故仗杀,我一直视皇上为知遇明君,如今却有些迷茫,这后宫中似隐藏着许多阴谋,看来皇上与太后都是有心机手段的,我断不能轻视了。” 说着说着,又一桩事让她不安起来,说道:“以后与王华也不能走的太近,尤其是诏安的事,不能牵扯上他,这件事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樊冰和金元。” “难道小姐还怀疑他们?”荣发不解的问。 “不是怀疑,是小心,毕竟是皇上指派的侍卫,不能让皇上知道王华参与了吹台山的诏安,与他和诏安都不利,你以后说话也要注意了。” “好的,”荣发应道:“不过我觉得樊冰他们对大人还是挺忠心的。” “这我知道,可我上头还有皇帝呢,他们忠的还是朝廷,” 君玉说着,拿过一张信笺,执笔沾墨,匆匆给少华写了封书信,大意是让他先回军营,诏安一事别再插手,既然太子支持,她一定不负所托,促成此事,诏安事宜就由朝廷官方出面,并叮嘱他以后与吹台山的联络一定要谨慎。 写完封好,交于荣发,让她亲手交于少华或吕忠之手,又把韦勇达的信看了一遍,果断的扔进火盆。荣发见君玉如此,不觉也肃然凝重起来。 门外传来莺儿的声音道:“大人,夫人来了。” 荣发忙站起,迎着素华一礼,说道:“见过夫人,小的先告退了。” 素华手里用托盘端着一个黄地红花的汤盅,冲荣发微笑道:“去吧。” 然后将托盘放在书桌上道:“这可是我亲自下厨为你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莺儿也道:“这一路夫人亲自端着,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呢。” 君玉打开,是炖的银耳红枣冰糖莲子羹,像是加了点桂花卤子,一股甜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君玉不禁笑道:“夫人有心了,这味道还真新鲜,一定不错,下官谢过了,不过府里有厨子,夫人以后不必这样辛苦。” 素华一边用汤羹轻轻搅着,说道:“别以为我会天天如此,你一早上朝,然后去衙门,一天都见不到你人影,好容易休个假,不是外出就是会客,就是做了到哪儿去找你,难得你今日在家,我也算贤惠一次吧。”说完自己先笑了。 君玉喝了一口,与她商量道:“下官还有件事要烦劳娘子,辛苦娘子了,此事还非得娘子的巧手不可。” 什么事这么客气,素华纳闷道:“姐姐打的什么哑谜,军政大事妹妹哪里就会了。” 君玉笑笑,起身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方正的包裹解开,拿出来一摞崭新的锦缎,双手一抖,一面洁白闪光,四周紫红飘带滚边的彩锦大旗呈现在眼前。 君玉道:“这就是他们东征军的大旗,皇上亲赐紫云师的称号,妹妹看,这是皇上的御笔笔迹,我已描在上面,就请妹妹用紫金线绣出,赠与东征的大军,鼓舞士气。” 素华心思翻卷,激动地用手摸着上面的笔迹,自语道:“这就是那面军旗,他,他们会带它远赴辽南,陪他们千里征战,紫云师,多好的名字。” 她抬头,眼睛湿润,颤声道:“我来绣,一定把咱们的祝福绣上,让他们多打胜仗,平平安安的班师回朝。” 两人小心翼翼的把锦旗叠好,叫莺儿先放回卧房,待她走后,君玉说道:“他们大概等不到春暖花开了,如今高丽在辽南聚集了近十几万的兵力,邬必凯扬言要打进关内,为他的妹妹报仇。没想到一场宫闱之变,提前引发了这场大战,更没想到丽妃会是邬必凯的胞妹。何况在皇甫兵败之后,辽南一直沦陷在高丽手里,收复失地也势在必行。希望这次出师顺利,能收回失地,征服高丽,也能救回老元帅,平冤昭雪。妹妹,我不瞒你,这次出征是硬碰硬的决战,朝廷寄予了厚望,绣时焚香祷祝,也替我祝愿他们。” 素华泪光闪闪,说道:“我一闺中女子,既不能征战沙场,也不能像你一样调兵遣将,我只能把这颗心绣在旗子上,随他们去了。” “妹妹放心,这次他---” 君玉突然住口,门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她拽一下素华,让她拭去泪。樊冰已到了门口,见他神情就知有事禀报,便说道:“夫人先回房,我一会儿再过去。” 见夫人出去了,樊冰走近道:“按大人吩咐,我已派人盯了半个多月,这索老三从出来一直没什么动静,除了和稻香斋的老板聚了聚,没见过任何人。” “那玄福楼呢,六爷都去过哪里?” “这期间去了山东济南一次,在那儿他有一家酒楼,在东平会了些朋友,都是儒生,没看出不妥的地方,现在他不过就是在家会会客,没有与陌生人来往过,这几家店铺也没有可疑的人来往。” 君玉沉吟道:“索老三刚刚放出,势必会小心一些,那三家也都是地道的商户,难道是我判断错了?” 她停了停,笑道:“这几天先盯得松点,不要让他们觉察。已经进了腊月,你们也该歇歇,你家在京城,哥又担负着京畿的安危,不能回家陪父母,这个年你就在家过吧,也能尽尽孝心,府里有金元就够了。” 樊冰感激道:“谢谢大人体恤。” 樊冰走后,君玉再次陷入沉思,是我判断错了,还是查的路子不对?这刺客即在索家落过脚,就必有嫌疑。商人与叛贼勾结意义何在?经商者不过就是图个赚取钱财。 钱!对呀,我怎么就忘了这点,若红缨帮真是蓄谋反叛,就会笼略各路土匪,还要储备粮食,兵器,他们活动的经费,都是一个钱字,只要摸清他们钱的去向即可。凡有行动,就会有蛛丝马迹,如今大元商业空前繁荣,若他们借着朝廷宽赋促商的机会行此大逆不道,绝不能宽容,但一想到里面恐有六爷参与,反而不安起来,倒是盼着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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