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温和柔软,军营里一片静寂,只有少华的大帐里灯烛烁烁。 萧小端着一碗煮的红枣米粥进来,放在桌上,说道:“师父,这是白将军吩咐做的,让你吃了就睡吧。” 少华摸摸温热的粥碗,说道:“我也不饿,你把它吃了吧。” 说完仍然埋头斟酌着那份上奏朝廷的军报,这次大捷,东征军损失不小,马上入夏,将士的衣服粮食、兵器火药都要调配补足。下一步的行动该如何进行,他已想了几天,也与众将军们商议许久。在这丘陵地带与敌周旋,难以做到速战速决,拖延了战争的时日,于远征在外的元军并不利。 萧小头一摇,说道:“我哪天都吃到撑,你可是晚饭没吃多少,白将军说你瘦了,都训了我好几次了。” 如今萧小已经看出元帅与白将军的关系不一般,既然不对他说,也就不问了,只为他们保着密,还时常偷偷传个话。 少华笑笑,端起粥一气喝了,说道:“现在你可以去睡了,我到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 “师父,我跟你去吧?” “你去干嘛,早睡吧,省的明早叫不醒你。” 满天的繁星,又是一弯弦月,想起半年前与恩师在通惠河赏月守岁,直抒胸臆,好不畅快。如今已浴血沙场数月有余,每次给恩师传去的捷报,他都感到欣慰。虽然自己历次出征都知是为国为民的道理,可这次有些紧张,怕失利,怕辜负恩师,徒然增加了些许焦虑。 他登上一处高坡,仰望星空,深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 这里是千山山脉与几条河流冲击平原的结合处,望着脚下大军的营帐,与出征时比,里面少了许多帐篷。 不久前的一仗,灭掉了邬必凯三万人马,可自己损失了两万左右,仅留守的一万人在拼杀中就损失过半。一百多名女兵同男兵一起,拼死护住了大军的中军大营,许多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像男子一样匍匐在装有全军赖以生存的粮食车前。 当回援的骑兵杀退高丽兵,看到这一幕时,被这些女子的壮烈之举撼动,流下了眼泪。他们耳濡目染战场上马革裹尸的男子勇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平日被世人称作弱女子的女兵,如此视死如归,他们扯下自己的衣襟,盖住女兵们的脸和被割破的衣服部位。埋葬她们时,十万男兵们为这些女兵的遗体轮流捧土下葬。这些女兵同一万多男兵分穴而葬,并肩躺在这处异乡的土地,守护着用生命夺回的国土,长华、勇娥含泪与姐妹们送别,和少华一起洒酒祭奠阵亡的将士。 这次战后,少华的情绪几天都没恢复,他打过无数次的仗,如今却越来越痛恨战争,十七岁起,就目睹无数的战友离去。三年前数万将士死在这里,如今又有两万人长眠在此,断了回乡之路,他内疚自己的轻敌,忽视了邬必凯灵活的一面。 勇娥提剑走了过来,为了尽快跟上紫云师的速度,她与长华带着义军每天都是早起晚睡,训练兵士。之后她又练了一会儿剑,看高坡上的人影,就知是少华。 自吹台相聚时她就萌发了对这位少年的爱慕,一别三载,两人都成熟不少。这次东征,她又目睹了少华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领军能力,更加敬重,这种爱慕有增无减。不过也从长华处知晓了他情系未婚妻子,终生相守的意愿。失望中感佩他重情重义的品格,暗想,如今我是男装示人,如他无意,就与他做个情同手足的兄弟也不错。 少华见勇娥过来,说道:“韦将军怎没去睡?你们每天都练到很晚,也不能太劳累了,还要为下一仗做准备呢,从明天起,你们每天就练半个时辰吧。” “是,”勇娥应着,来到少华身旁,又道:“元帅不也没睡吗,这大营里没睡的不止我们,长华妹妹每次都是看你营帐的灯火熄了才睡的,只是按军规不便出来就是了。” 少华望向长华营帐的方向,心里一阵温暖,说道:“你们身为女子,千里征战,我佩服之至,是我的不慎让众多的姐妹罹难,我身为主帅对不住她们,我---” 勇娥打断他的话,说道:“什么女人男人的,上了战场就是战士,她们既从了军,就该知道,不能做让男人守护的弱女子,才称的起女英雄,男子做到的,她们也应做到,伤亡是不能避免的,元帅不必内疚,只要东征取得胜利,她们就没白死。” 少华道:“我也在想这些,想尽快结束战争,不能与熟悉地形的邬必凯在这里周旋,打消耗对我们不利。” “刚才还与妹妹商议来着,怎样想法让他出来就好了。经过这几仗,他的兵力已不足七万,尽快打一个歼灭战,免得高丽的援兵到了,给他反击的机会。” “援军来不了了,刚才在西京的密探把鸽子放回来了,我见元帅在这儿,就直接送过来了。” 黄敬杰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两人只顾说话,竟没听到任何动静。勇娥不禁脱口道:“黄将军的轻功也不错了,怎没听到一点动静呢。” 敬杰笑道:“我哪有这么好,比元帅差多了,只不过你们说的入神没注意就是,刚才若是偷袭,你们这亏就吃大了,这里不是大营内,你们忒大意了。” 说着将手里的密报递给少华道:“元帅请看,高丽主和派强硬,不想再发兵,里面还说皇甫老元帅要被带到辽南来了。”, 少华一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一边对勇娥说道:“他们分裂了,暂时不会再增加兵力,我们必须快点灭掉邬必凯,迫使高丽臣服。父亲与卫伯父若被带来,应是他们做了两种准备,若议和放了囚犯是表示诚意,若不能议和也是他们手里讲条件的筹码。我怕邬必凯不会这么容易妥协,此人历来桀骜不驯,决不能让父亲和伯父落到他的手里,必须在途中营救。” 他转身对黄敬杰道:“你明早把鸽子放出去,要他们弄清押解的时间、路径、人数,并派人跟着,随时禀报他们的行踪。另外多派些人摸清邬必凯驻军分布的情况,把周围地形详细的画一下,一定要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勇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这一天终于盼到了,恨不得立马就见到父亲,不知他们身体怎样了。”月光下,她长长的睫毛闪着晶莹的泪光。 敬杰安慰道:“韦将军放心,令尊在高丽被囚数年无恙,如今迫于大元的军威,更不敢加害,只要出了王京,就有机会救出。” 少华沉默了好一会儿,勇娥问道:“元帅在想什么?” 少华轻轻道:“父亲被俘,我们举家被诛,冤案的证据还没拿到,主帅战败在敌营数年无恙,怎样解释?黄将军,你还要查一下父帅他们被俘后在敌营的情况。” 敬杰不解道:“难道你还怀疑老元帅,他可是对元朝忠心耿耿的老将,一生为国为民,怎能投敌变节。” 勇娥脸一沉,也道:“你竟然怀疑自己在敌营受苦多年的父亲,早闻你的仁孝之名,这就是你的孝道?你连自己的判断都不信了吗?”说完,气的一扭身走了。 少华叫了一声韦将军,勇娥并未回头,他难过的说道:“我从小就敬佩父亲,处处以他为荣,是他教诲我忠勇侍君、护国爱民,我怎会不相信他,可我如今是东征主帅,论孝、论公都应查明真相,维护父亲的名节。黄大哥,我这样想,其实心里更难受,这种想法,确实是对父不孝。” 敬杰这才理解了少华的苦衷,他搂住少华的双肩,说道:“我明白,作为元帅理应按公务来办,不过,你不必担心,老元帅不会自毁名节,让你失望的。” 少华道:“不论父亲怎样,让他在异乡受了三年的罪,都是我的不孝,我宁愿与他一同领罪,也不会弃他而不顾。” 他拍拍敬杰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道:“放心,这事我已想过多次,承受的住,走吧,大战在即,我就等你的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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