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行进在从山东到大都的官道上,一行人除了住宿,剩余时间就是在赶路。天阴的像要压下来一样,幸好没有多大的寒风吹过,让骑在马上的人还舒服一些。 时近午时,仍是一身男装的勇娥催马赶上前面的马车,掀开车窗的帘子,问道:“赶了一早上的路,干爹干娘也累了吧,要不要歇歇?” 车上的尹良贞道:“我们坐了一路的车,哪能比你累,还是赶到前面有住家的地方,一起吃饭歇着吧。” “好唻。”勇娥应着,打马跑到前面去了。 人经过大喜大悲过后,往往跟着来的就是莫名失落,皇甫一家就是这样。 尹良贞这一路眼睛就没离开过劫后重逢的亲人们,丈夫那张五官坚毅,生满胡须的脸,近四年来,黑了瘦了,眼睛里不再充满自负的傲气,而变的沧桑凝重。 女儿的外貌依然是端庄英气,但比起养在云鹤山的自己来,还是显得风尘仆仆些。 儿子更是变的多,个高了,体壮了,脸上也没孩子气了,只是从交割了军务,就变的不爱说话了。 她挨个看着,心里郁闷,自一家人相聚时又哭又笑的闹了一阵后,便都沉默了。看着丈夫,想起与他酷似的长子,还有儿媳和没见面的孙子,她就难受,害的女儿还得劝解。 皇甫敬想起挚友的女儿,就哀怜自己无福消受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贞洁儿媳,弄得儿子又落了半天的泪,这样以来,大家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在尹良贞心里,就是不说话,看着也受用,生怕这些会突然消失。最初是老两口在车里坐着,她以闷为由,把女儿叫了进来,情有可原。后来又让儿子弃了马进来,四口挤着,也还说的过去,再后来,看着车旁过去的勇娥,说道:“孩子,外面怪冷的,你也别骑马了,进来暖和。” 勇娥看看车里,脸一红道:“干娘,我不怕冷,还是骑马畅快。” 尹夫人还要再说,少华拉了她衣角一下,低声道:“你不看这点地方咋挤,还是我先下去吧。”说完手一撑,要下车。 长华一把抓住他道:“你就别再惹娘生气了,刚把你弄进来,她还没看够呢。” 然后对母亲道:“你只想着自己,人家勇娥姐也是有父亲的,难道你这干娘独霸人家女儿不成。” 尹良贞也笑了,说道:“我就是喜欢这闺女,倒把卫老弟忘了。” 她探头对勇娥道:“你也别忘了给你爹说说话,将心比心,我晓得这滋味,枪刀剑戟的挂了你们一年,总是看不够呢。” 勇娥笑了,说道:“干娘,我爹是粗粗拉拉的武人一个,哪像干爹这样的儒将,他一早上在车里都睡了两觉了,舒服的很,才不理我哪。” 皇甫敬实在忍不住,说夫人道:“你呀,折腾什么,就是几年不见,也不能把儿女都拴在身上吧。” 尹良贞白了丈夫一眼道:“怪我么,你们一个个像塞了嘴的葫芦,就属勇娥畅快,对我脾气。” 勇娥听了不好意思,说道:“干娘,我先去前面找吃饭休息的地儿,待会儿再陪你。”说完一打马走了。 长华笑道:“娘也别怪我们,这京都还没进,事情也没了,弟弟的葫芦里可是塞得满满的,能倒出来烦娘么。” 尹夫人叹口气,想了想,还是埋怨道:“当初就不该把军权先交出去,现在去大都,还不是任那皇帝整治,能拿住他吗?” 少华回道:“我若不交,还要等金殿上被皇上收剿么,这匿名掌军权已是重罪,只有先表明自己才能得到皇上信任。” “信任顶用吗,你爹从年轻时就在朝廷领兵,哪次不是一心一意,可那鞑子皇上能信几个汉人,被奸人几句话就能蒙蔽。要有军权在,光吹台的几万人也能算个气候,若皇上真不赦去你的欺君罪名,我们就回吹台山过去,强似在朝廷为他们卖命。以后国家有难,皇帝就是给下跪,我们也不出山。” 长华被母亲的话逗笑了,劝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几万人借了东征的机会,总算摆脱了山贼的名声,难道你还想把他们再拖回去么?我们一家是小,不能拖累他们,如今只有依靠证据,把刘家扳倒,才能保全弟弟了。” 尹夫人看了下一声不吭的皇甫敬,终是不服道:“山贼怎么啦?哪个开国皇帝不是造反的名声,这皇帝要是明君,必会赦了你弟弟,他要是不明事理,还能指望他吗?就是扯旗反了他,也在情理,难道任他摆布?” 皇甫敬此时脸一变,叱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家从不做这不忠不义的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清白,总有正名之日。造反就会引起战乱,对的起祖先的英名吗?对的起天下的百姓吗?” “你就知道名声,咱哪一点对不起朝廷和百姓,那天下是蒙古鞑子的,他就对得起中原百姓吗?若儿子没了,我要那名声何用。” 长华忙道:“父亲母亲就别争这些了,那皇上还没说要治罪呢,娘就先咒起弟弟来了,何苦呢。” 尹夫人一怔,说道:“对对,我怎么说这些,呸呸!” 长华与父亲对视了一下,暗自笑笑。 少华默默坐着,对父母和姐姐的话没往心里去,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皇上会怎样处置刘捷,这是自己一家平冤的关键。他主动交出兵权,已做了最大努力,凭着刘奎壁的口供和刘捷通敌的证据,应是有把握的。再加上轶山道长的书信,爹爹的冤案会真相大白,皇甫一家定能脱罪。 可自己以钦犯的身份执掌帅印,犯了皇上的大忌,如今才想到此事的严重。他相信恩师会替自己保奏,却又怕连累恩师,想来想去,心里郁闷的不行,推开车窗的棉帘,深深吸着外面阴冷的空气,望着远方渐近的村镇。 韦勇彪骑马赶过来,叫道:“元帅,---” 少华打断他道:“你又忘了,我交帅印前就已对全军讲过,今后不要再称我元帅,任何不慎都对我们不利。” 韦勇彪以手拍额,说道:“这一会被气忘了。” “生谁的气?”少华问。 “刘贼这几天狂躁的很,又要水又嫌闷的,我恨不能抽他几鞭子。” 这后面押送刘奎壁的囚车为了避人耳目,封的很严,确实是憋闷了些。 尹良贞听了,咬牙切齿道:“活该,没剥他的皮就是开恩了,要不是还用他,早该活剐了。” 少华知道母亲不解气,也不接茬,对勇彪道:“现在离大都越来越近,他能意识到,也别逼他太甚,吃喝不要缺着,但要严防他逃脱。” “是,大哥。” 长华一旁道:“这人大概是盼着到了大都,让他那神通广大的父亲撑腰吧。” 少华道:“应该是吧,可他还不知道他父亲自身都难保了,想想这一切,当初若没那场比箭,我要能再收敛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如今刘捷的叛国罪,足以祸灭九族,刘奎壁是个人才,只是心胸狭小了些,才导致此下场,可惜了。” 长华叹口气,自己这个弟弟似乎永远对别人存着恻隐,包括自己的仇人。 皇甫敬从被救以来,一直是听凭儿女的安排,搜集证据,交出军权,血书辨冤,感到孩子们真的大了。听了少华这番反思的话,更觉得小儿子从失去了父兄的羽翼,一下子长成了参天大树,自己可以欣慰的退到他身后了。 萧小突然出现在车前,说道:“师父,韦将军叫我来催你们,前面已经把饭和休息的地方安排好了,让快赶过去哪。” 少华一惊,不觉站起,忘了是在车上,头重重的撞在车棚上。他揉着头顶,怪道:“不是叫你去找郦大人,在相府住一阵吗,你又不在军籍,说好没事后我再接你,谁让你来的?” “我一直跟着你们哪,韦将军都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师父怎样,我都不会走的,” 他向车里探进脑袋道:“师爷爷,奶奶,你们说对不对?” 尹夫人喜的说道:“好孩子,别听你那师父的,奶奶要你,” 她一扭头对儿子道:“你下去吧,别老摆着张臭脸看了堵心,让萧小上来给我解闷。” 还没等少华跳下车站稳,萧小叫了一声,突然扯过肩上那张弓,搭箭射去,连发两箭,不远的树上,有两个黑衣人跌落下来,同时后面传来刀枪的碰撞声。 少华猜出发生了什么,他从车上抽出剑,说道:“你们别动,姐姐护好爹娘。”说完与萧小向后面的囚车跑去。 长华下车,手里拎着刀,查看那两个已死的刺客,也不敢离开。 皇甫敬是久经战场的人,不会紧张,只是怕夫人不放心跑出去,才坚持留在车里。 只一会儿的功夫,少华骑马跑了过来,卫焕、勇彪、萧小等人紧紧护着那辆马车和后面的囚车。 少华对父母说道:“放心吧,没事了,可能是刘捷的人想劫囚,没得逞,只是这些人没一个活口了。” 他高声喝起藏在车后的马夫道:“你们别怕,赶紧上车,尽快赶到前面村里去。” 此处离京城仅有一天半的路程,少华心想,若真是刘捷派人来劫囚,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此时的朝廷中,还不定是什么情况,不禁更加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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