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捷确实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自接到邬必凯的信,他就不像以往那样心思沉稳,一切计谋都是匆匆拟定,被郦君玉拆穿后,幸亏还有彭如泽顶着。当皇上指派鸿深去辽南时,他先是窃喜,后来发现此人模棱两可,有些不可靠了。再后来君玉报了清川大捷,邬必凯自尽的消息,他又略略放心。  待得管家刘力返回,说了并未找到邬必凯手里的证据,这些证据像石沉大海无影无踪了,他的心又悬了起来。猛然想到东征军里的奎壁,从出征前给家里一封信后,并无任何消息。开始自己还认为是他心粗的性子忽略了写信。可当东征军临近京城时,却传来是右先锋熊浩暂领大军,元帅竟成钦犯了。不但如此,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吹台山的韦勇达表兄弟和一位女子。  这一消息,无疑让他想到了是谁,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儿子恐怕还在这伙人手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容不得细想,他派了人沿路打探,如若属实,一定想法把少爷救出来。只要奎壁脱险,他就没后顾之忧,凭自己的实力,即使皇甫敬没死,他也不信斗不过他们。当然还有太后的势力,这可是他最依赖的人了。  可他没想到,不等他进宫,就被皇上下旨传到了朝堂。  刘捷一进殿,就隐隐感到一股肃杀之气,皇上稳坐龙榻,下面,梁鉴、郦君玉等一班皇帝近臣均早早候在那里。  自己这边的人虽也来的不少,却个个交头接耳,不知议论些什么,自己一来,他们的眼睛齐刷刷盯了过来。他强做镇静,整整袍袖,上前见过皇上。  皇上一双眼看着刘捷,犀利中还带了一丝笑意,缓缓说道:“刘国舅,你干的好事,枉费了朕一片宠你之心。别的倒也罢了,你竟然勾结高丽,陷害忠良,要把朕的江山送到别人手里,你胆子太大了。高福正,让他看看,免得不服。”  “是”高福正拿了案上的东西,走到刘捷跟前,一一拿给他看。  刘捷这下如坠深渊,这一棒把他的所有准备打乱了。  皇上道:“国舅看好,这些东西是你写的吧?上次元帅遭人诬陷,这次你可仔细看好了。”  刘捷无话可说,这些信件里皆是几年来他与邬必凯各种交易的内容,尤其是关于皇甫军的那些。这邬必凯并没按他的要求销毁,他手里的东西却是一件没留。气愤、懊悔,纵横一世,还是被人算计了去。  惊慌中,他跪伏在地,说道:“皇上,这一切都是邬必凯引诱的,老臣是上了他的当,就算老臣贪图钱财,与他做过交易,可绝不会背叛朝廷。老臣忠心耿耿,又是当朝国戚,为什么要去高丽称臣,皇上明察啊。”  郦君玉上前一步,说道:“你为了一己私利,把军情透漏给敌军,又百般刁难元军,使其粮食药品尽绝,致使皇甫军全军覆没。而你,又指使手下对进京上报实情的皇甫士兵追杀灭口,对知情的大臣诬陷下狱。手段残忍,不是通敌卖国是什么?”  她抽出袖中的求援信件和血书呈上,并说道:“皇上,这是当年皇甫敬元帅在辽南时呈交的求援军报和皇甫军的申诉血书,刘捷不但扣住二路大军不动,断了皇甫军的退路,事后又想毁掉证据。这是枢密院的多多大人冒险留下的,下官还有人证在殿外候召。”  君玉从执掌兵权,与刘捷须臾周旋,在朝中的立场扑朔迷离,这是她第一次与刘捷摆明了态度,可谓是厚积薄发,一语中的。  朝堂上一片沉静,众人还在为他的蓦然转变没回过神来,鸿深已把宏多尔、朱泗奎、多多带上殿来。  刘捷突然有种绝望的念头,他趋行几步,还想开口。  皇上哪容他再辩,脸一沉说道:“高福正,宣读圣旨。”  “遵旨”,高公公走下台阶,展开手中黄绢,清晰的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捷执掌朝廷重权,不思馈报皇恩,卖国通敌,致我朝兵败辽南受辱,实是罪不可赦,难再委以重任,斥去右丞相之职,等候发落,钦此。”  众大臣一见,就知是皇上早就拟好圣旨,一心罢免了,可见刘捷大势已去。  只有那些靠着刘捷保官护利的人才是真着急,睿王、容贵王、护国候等贵戚功勋大臣和枢密院的詹木尔、刘奎山,还有刘捷在中书省及六部的部分亲信,齐齐下跪保奏。  刘捷目睹这一切,才清楚在自己不经意间,所有安插在实权位置的亲信已被皇上一点点取代了。  面对保奏刘捷的官员,茹修平、赫英递上了御史台一百三十位官员联名弹劾刘捷的奏章,上面罗列了数十起刘捷参与指使的严重违法案例,其中不少案子牵涉命案。  早对刘捷心怀不满的大臣纷纷出班参奏,许多见风使舵的官员也同时跟着附议,要求严惩。  刘捷望着御史台这些平日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下属,恍如隔世。茹修平,这一青云直上的儒官,此刻眼里发出的,竟是要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眼神,他深刻体会到了大厦瞬间倒塌的滋味。  太子鲍硕进殿,为刚刚赶到的皇甫、卫焕两家请奏上殿辨冤。  皇甫家四口,卫焕家三口一齐跪倒拜见。  朝堂上最感惊诧的是孟嘉龄和吏部尚书尹上卿,尤其是尹尚书,从四年前给尹良贞送信之后,就没有皇甫家的确切信息,匿名的外甥又不敢登舅父的门。现在猛地见了惊喜交集,万不想这征东元帅竟是少华,若不是皇上在此,差点就要脱口相认。  少华以头触地,说道:“罪民皇甫少华叩拜请罪,皇上若不饶恕少华的欺君之罪,也请皇上为皇甫一家伸冤昭雪,罪民死而无憾。”说完将手中那份供词举过头顶。  望着案上的两份血书,一份刘奎壁的供词,以及数封信件的证据,案情何须再问。皇上看看下面七人,俱是布衣素服,看着令人凄惶,原本是保家为国的功臣和朝廷命妇、官宦子女,如今却四年流离,无家可归。他一拍龙案,喝道:“把刘奎壁带上来。”  当刘奎壁被两个殿前宿卫连推带搡带上大殿,就知情况不妙,第一眼先把父亲看了一遍,父子相通,奎壁立刻明白父亲为何派人暗中营救,眼下刘家,大祸已迫近。他挣脱抓他的手,噗通一声跪下,央求道:“皇上,父亲与此事无关,全是小臣私心所致,还请皇上饶过父亲吧。”  皇上冷笑道:“你说的轻巧,他私通高丽,陷害几万皇甫军在辽南覆没,你说,朕能饶他吗?”  奎壁一愣,才知皇甫一家被诛都是父亲背着自己与高丽勾结所致,悔恨至极。是他孤注一掷对那桩婚姻的嫉妒,是他一封歪曲事实的家书激怒了父亲,害他不顾朝中的显赫地位,与大元的附属高丽做交易。  他无力的坐在地上,眼光掠过同样跪着的两家人,一股怨气渐渐占了上风。在山上被囚近四年的凄凉,如今绝望的处境,让他徒生勇气,反身道:“皇上,那份供词实属是他们逼供所写,不足为据啊。”  听他当堂翻供,案中的所有当事人俱是一愣,气由心生,勇娥反驳道:“诉状是他亲笔写的,又是他签字画押,上面有他的手迹,还能怎样逼他。”  少华抬头看看刘奎壁,对皇上道:“少华自辽南回京请援起,就被追杀,刘奎壁以缉拿为名,实是杀我灭口,少华无法活着被押解进京,才匿名逃亡。在小春亭若不是我及时逃走,已被他折磨致死,万不能活到现在,即便他矢口否认,皇上也要明察,为我做主。”  一旁的君玉见刘奎壁翻供,又多出不少周折,便走到他身边道:“你说是被逼供,可是对你用了刑?”  刘奎壁不知他的用意,似是而非的点了下头。  君玉早听少华说过这张供词的来历,她回身奏道:“皇上,现在这位刘将军当堂翻供,像他一位武将,又是武功不弱,竟被逼招供,定是屈打成招。皇上可招验刑官勘验,即便伤愈也有疤痕存在,若是有疤,皇上便可准他翻供。”  皇上与郦君玉是早就达成默契,对君玉所奏,无不答应,即刻下旨。  君玉这番似是公正的提议,别人看不出破绽,刘奎壁却叫苦,他自出生以来,皆是顾夫人捧在掌中长大,又未上过战场,第一次打仗就被吹台山所擒。别说伤疤,就是被囚期间,虽不见天日,却是吃喝不缺,依然白白净净,连膘都没掉,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他见验刑官已经走到跟前,急中生智道:“皇上,此事已过三年,即便疤痕也已不存,如何做的证据。”  君玉没想到他比自己料想的要聪明,刚想再说,身后少华说道:“皇上,可以给少华验伤,三年前在小春亭,他用鞭子拷打罪民数次,至今鞭痕还在,因是被绑在柱子上打的,伤痕都在前面,请皇上下令勘验。”  君玉一惊,若不是他亲自要求,三年了,她可不敢让人去验。看着验刑官让人为他褪却衣服验看,她把头扭到一边,然后听到尹夫人一阵怒骂,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若不是长华和卫勇达抱住,这位诰命夫人的手就抓到刘奎壁的脸了。  原来这少华并未对母亲讲过,此时见了,母子连心,哪有不疼之理。也不顾自己诰命的身份了,竟像民间泼妇一样,起身就抓刘奎壁,幸亏被抱住。  尹尚书见了,吓得忙出列,说道:“皇甫夫人是下官长姐,她是护儿心切,还请皇上恕她无礼。”  皇上并未生气,说道:“皇甫夫人莫急,朕会为你做主,尹上卿,她既是你长姐,就先带她下去休息吧。”  见两人走出大殿,才问愣在一旁的验刑官道:“怎样?”  验刑官道:“这人身上确有鞭痕,皆是在前面,双肩和前胸最重,所以深浅不一的痕迹多数留在这里。左额发髻处有一蚕豆大小疤痕,应是鞭打时被鞭子卷起撕掉的,虽已结疤,却不会再生出毛发,脸上三处略浅,已无明显疤痕,只是----”  皇上问道:“只是什么?”  “此人肩上,腹部,腿部多处刀疤,右臂两处新愈合的箭伤,若是兵士,就是战场留的,若是平民,也是经历坎坷,下官不知是何案子,请皇上务必查清。”  皇上沉声道:“他是朕选的勇士。”  君玉听着验刑官公事般的奏报,心中一阵酸楚,想起那日车上少华与自己说笑,却没看出他伤的那样深,听了皇上那句话,竟是泪水欲流。她暗暗掐着自己的手,才把泪憋了回去,对皇上道:“刘奎壁公报私仇,滥用酷刑,尚有不少人证,都在殿外等候,皇上可传讯。”  “不用,这些就够了,足以证明他们是无辜的。”  对皇上和郦君玉的话,刘奎壁一句也没听进去,被验刑官提醒,眼前浮现的是那幅既远去又拉近的血腥场景、森林小屋的熊熊火焰,真不敢相信自己那时的疯狂。他头脑一阵木然,喃喃道:“不用查,我认罪,我认罪。”  他猛地退后几步,跪在少华面前,低声道:“抱歉,芝田兄弟。”  少华抬头,为他的这句话报以微笑,淡然道:“少华也抱歉,若不为那几万条性命,我就不会计较了。”  奎壁薄薄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一点笑意道:“我知道。”  皇甫敬对刘家父子又恨又怜,他叹口气,为儿子掩好衣服,回身对皇上下跪央求道:“皇上,现在已经证实小儿是被迫逃亡,他匿名夺帅也是想救我这残躯,为我伸冤,看在他为国征战的份上,念我家只剩这一脉骨血,请皇上让老夫替他顶罪吧。”  少华抱住父亲的手臂,就想争辩,皇上接口道:“你们不用说了,皇甫少华忍辱负重,为朝廷领兵,平了外患,这是至忠。他甘冒欺君杀头重罪,千里救父,为父伸冤,这是至孝。这种至忠至孝的人,朕就不追究他的欺君之罪了,你们都起来吧。”  君玉心里骤然轻松,看皇甫一家相拥而泣,自己忍了几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抬眼正对上茹修平湿润的双眼,那眼里的喜悦比自己还兴奋。  皇上命令道:“宣第二道圣旨吧。”  刘捷揉着已跪麻的双腿,默默听着皇上下的最后通缉,父子被刑拘,除刘奎光外,收押京中和临安的两处家眷,缉拿九族,等候最终判决。  奎壁还要开口,被刘捷制止,他从皇上两道圣旨中就明白,他这颗皇上眼中的钉子,没了皇后的庇佑,即使没有皇甫敬,皇上也巴不得除掉呢,只是---  他看看儿子,老泪纵横,刘门一家,图鄂尔氏一族,如今要毁在他的手里了。他拍拍奎壁的肩膀道:“没事,没事,做了就该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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