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习习,吹过京郊的田野,赫英身穿褐色蒙古短袍,瓦楞笠帽,明纫皮靴,一副蒙古平民的装束,双脚踏过缀着露珠的青草,上了大道,回身对茹修平道:“君送千里,终有一别,正林兄弟还是回去吧,如今我落魄至此,还有兄弟不弃,十分感激。”   修平默默走了一会儿,才站住道:“我们费了那么多精力,还是斗不过朝廷这些奸佞,像赫兄这样一位元朝的堂堂状元,论才华,论能力功劳,他们哪个能比,却要被贬,这朝廷还有何理可言,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赫英也站住了,不放心道:“我虽然被贬,却也落个自由自在,最担心的还是你,你一向耿直,处事铁面无私,难免得罪些人,这刘捷又是专找我们报复,你一定要加倍小心。”  “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这样窝囊活着,我就不信他能永远得势。”  后面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君玉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赫英见君玉身着便装,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忙回身迎过去,说道:“就因郦大人公务繁忙,我才没去府上辞行,却劳大人赶来,实在惭愧。”  君玉翻身下马,微微带气道:“什么郦大人,是郦明堂,我是听令尊大人说了,才知你走的消息,紧赶慢赶,幸亏还能见你一面,难道你不为官,我们就做不得朋友了吗。”  赫英急忙躬身行礼,报歉道:“在下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突发奇想,要出门游历解解闷气,以往出门都是身负皇命,眼下真的是无官一身轻了。”  君玉牵马,与他们边走边说道:“眼下太子还未登基,被动了些,未能留住赫兄,希望赫兄别灰心,再有几天,就是出殡的日子,我相信太子登基后会大有作为。”  修平道:“我也知新帝是明君,可如今被太后钳制,难有作为,皇家历来明争暗斗,还要维系那点孝心。我们做臣子的,空有报国心,做不了皇家的主,赫兄下来才几天,他们变本加厉又关了许多人。这样下去,我们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等太子登基,满朝还不都是刘捷的人了。我若不是一介文弱书生,也拉杆子竖旗,救国救民,岂不---”说到气话,他不觉看了赫英一眼,咽了回去。  赫英理解,笑道:“同朝多年,正林还有蒙汉之见么,我并非不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改朝换代,争权夺利不是利国利民的事,元在统一前,各国四分五裂,又何尝是政清人和,关键在于如何治理,才能长治久安。”  君玉也道:“赫兄说的对,历来开国的皇帝哪个不是一代英雄在世,想一统天下,名垂青史,可都毁于代代相传的落败。国家的兴盛赖于皇帝的英明,臣子的无私,百姓所能期盼的也只是位青天大老爷。可再好的明君,再清廉的官员,谁又能活过百年,何况忠奸倾轧,世事无常,国家律法只用来束缚百姓,约束不了权贵,这就是治理朝政的弊端,官逼民反,怎会长治久安。”  修平两人默默听着,思考着,君玉又道:“想当初,我们三人一同举仕入朝,满是报国为民的雄心,如今想来,这种坎坷,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赫英停住脚步,对君玉道:“我虽失去官职,这份初衷却放不下,所以不愿闷在家里,也许出外走走会好些。”  君玉笑道:“赫兄初心不改,君玉非常欣慰,正想托赫兄件差事,此次游历可顺带查访一下民情,新帝也锐意改革朝政弊端,君玉年少入仕,对民间下情不甚了解,又无闲暇巡视,希望赫兄一路留心,对新政提些建议,就是为朝廷立功了,以后兄长回京,还要与君玉同舟共济才是。”  “赫英有幸与二位成为挚友,一生无憾,放心,我定不辜负所望,也希望二位在朝中多多小心保重,后会有期了。”  一名随行家丁牵过马来,赫英上马与二人拱手作别。  望着渐行渐远的赫英,修平道:“明堂胸襟远大,比我强多了,只要皇上有此决心,我茹修平必赴汤蹈火追随。”  君玉和修平刚进了城门,等候在门口的樊冰便告诉她,刚才荣发来说金将军到府了,他们是昨晚赶到京郊大营的,今早就先来见大人,说有要事。”  君玉知道何事,便与修平告别,修平开心道:“这位大舅哥终于凯旋回京,金兰一定高兴极了,我这就先回府告诉她。”  “等一下,”君玉喊着,把他叫到一边,说了金彪此次违抗太子命令的事,嘱咐道:“如今还不知怎样处理,我倒是能尽力保他,可金兰已身怀六甲,先不能让她知道,等有了结果再说。”  “这可是重罪,能不能以功抵过还未知,本是战功一件,怎弄成这样?让人费解。”修平一下担起心来。  等君玉赶回梁府,荣发却说金彪因枢密院来催,让他与兵部交割后马上去枢密院,他等不及大人,就与卫兵回营了。  荣发把一封信递给君玉,信里金彪简单述说了自己放走西夏人的原因,又托君玉照看弟妹,说自己作为一名将军,现在已将部队安全带回,剿匪的皇命尽职完成,交割后即到枢密院领罪,还说此次抗命是为报恩,他不后悔,这些西夏人祖辈已被蒙古人赶尽杀绝,幸存的后裔背井离乡,已属无奈,他不相信朝廷不会再起杀戮,因此他央求恩师在皇上面前讲情,看在这些人已为剿匪立功的份上放过他们,自己甘愿受罚。”  君玉心里不禁生气,什么样的恩会让他如此不顾自身的安危,等他们进京后,再请皇上恩赦也可以啊,看来这人与少华熊浩等有所不同,应是心里始终对朝廷怀着隔阂偏见,否则不会如此。  君玉虽是记挂,却需要尽快到中书衙门理事,忙写了一张字条着人送到鸿深手里,她知道这位官员无私公正,是她十分属意提拔的,这件事他肯定会秉公处理,自己倒不好意思徇这个私情,只能委婉的让他先别上报,查清内里详情后报与自己知道。  太子回京后,太后在朝中的行为都得到太子的抵制,除了赫英父子,还有御史台的两位官员被她揪住机会送去坐牢外,对刘捷弹劾过的茹修平、郦君玉却丝毫也没撼动,太后心里对这个即将登皇位的孙子感到有些不满,发现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可心。  出殡启程之日,依规矩太后本意是由鲍硕送父皇灵柩去漠北,可那样至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新皇尚未登基,朝中不可无君,在众多大臣的联名反对下,朝廷派帖木儿带三名蒙古大臣陪顺王前去漠北,刚满五岁的顺王,在几名年长侍女的服侍下,第一次走出了宫殿,踏上自己命里注定的人生之路。  君玉开始着手准备登基大典,可上奏的折子迟迟不见回复,她不知道,就在送灵柩的官员走的当天晚上,在延春阁,鲍硕和太后做了一次长谈,太后手里的那份名单和条件让鲍硕为难又窝火,一连几日取消了朝会,让许多人感到朝廷中疑云重重。  已经夜深了,临凤厅里,君玉正冥思苦想,今日进宫见了太子,从他的言谈中,她已感到事情陷入僵局,太后如今是临朝听政,先皇灵柩还未入土,她知道鲍硕不愿此时与皇祖母分裂,造成朝政混乱,又不甘心被摆布退让,这种纠结让君玉有些恐慌,接连几天都睡的很晚,素华见她这一阵心情烦乱,也不敢打扰,只让人每日做些可口的宵夜为她补身子。  天已快进入盛夏,君玉感到阵阵心烦燥热,顺手扯松了领口,又把束带解开,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却是空的,便喊了下荣发,几年来给她贴身侍候的除了素华就是她,连住在弄萧亭楼下的两位侍卫她都不用。  一双灵巧纤细的手将一碗带着清香的荷叶粥捧到君玉面前,她猛然抬头,因为荣发向来不会在出声前这样做。  她发现端粥的是君眉,便问道:“你这么晚了还不睡,荣发哪去了?”  “噢,荣管家被门上叫走了,我就帮他端了过来,大人快趁热吃吧。”君眉一脸的巧笑,把碗放在桌上,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君玉的脸,像要在上面寻找什么东西。  君玉身子一侧,用手笼着领口,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应懂点分寸,哪像个千金小姐。”  君眉接道:“大人是说我吗,我从小就不爱当小姐,一步挪不了半尺,拿捏死了,像大人这样多好,可比当小姐强多了。”,  君玉咋听都觉得这话变味儿,联想到这一阵自己白天不在府,无论回来多晚,君眉都要在自己这儿磨蹭一会儿,还有她那不同以往的眼神,顿时觉的有点紧张,严肃道:“时间太晚了,你在这儿不方便,回去睡吧。”  君眉笑道:“大人觉得我在这儿不方便?那我一会儿就走,如今你还是先吃粥吧,怕要凉了。”说着拿手去摸碗。  君玉直觉得身后面那双眼睛让她一阵阵心惊,脱口叱道:“以后不许来这儿打扰我,你既做我侍卫,尽你本职就可。”  君眉反而笑了起来道:“怪得夫人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才做了这荷叶粥去火,不想大人连这都生气,君眉下次不敢了。”  君玉被她的厚脸皮说的无话可对,只得端了粥碗喝着,不再理她。  荣发匆匆进来,说道:“大人,门口有个人想见您,我看着有些眼熟,像是个乞丐。”  君玉起身往外走,在门口停了下来道:“把他带这儿来。”  这个乞丐衣衫脏破,还戴着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破草帽,押他进来的金元冲着君玉跪了道:“大人,他就是那日来的宫中内侍,我义父一生老实厚道,忠于皇上,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大人一定要给他报仇。”  君玉看着摘下帽子的乞丐,依稀想起那个小侍卫的模样,问道:“你这一阵去哪儿了,为什么逃走?”  这人跪在那儿瑟瑟发抖,抖的牙齿发颤,连句完整话也说不了,君玉让人端碗水来,让他喝了镇静一会,这才战战兢兢的把经过说完。  这侍卫那日回宫后,刚来的及把君玉的话转达给樊玉,回寝室时就被人兜头蒙住抓进了清宁宫,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被谁告的密。当时李安叫手下棍棒皮鞭都给他备下了,在宫里,不论冤枉与否,死个奴才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命贱,可也不想死,撑了没多久就熬不住了,可他并不知道自己送出宫的是什么,只知道高福正手里有皇上的一道诏书,就把这招了。  高福正也没想到会被人盯上,当他从藏匿处取出诏书准备第二天上殿时,就被太后派人连他带诏书一起掳走了。有那位内侍作证,他无可抵赖,就把那封送出的信和手里的诏书连在了一起,保住了皇上退位的秘密。当李安当着他的面烧毁诏书时,他愤怒到了极点,这是他跟随皇上以来第一次辜负圣命,这位老实厚道的人不禁破口大骂,本能的从火中要抢那道圣旨,被李安领人按住死死的扼住了咽喉。  这名小内侍见高总管在断断续续的怒骂中窒息,魂都丢了,总管那双看向自己的怨恨眼神,让他无地自容。他怕,他谁都怕,不知道在哪里能躲过这厄运,逃出宫后,他以为能远走高飞,可现在--  他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哭道:“大人饶命,我是罪人,害了总管,可也是被他们逼的,大人知道宫里的手段,我就一软骨头,实在受不了,受不了呀。”  金元一提手里的刀,说道:“软骨头,你也知道软骨头,我义父对你有恩,你却恩将仇报,不杀你对不起义父的冤魂。”  内侍看一眼愤怒的金元,跪爬几步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来见大人就是想将功抵过,我有证据,大人饶了我吧。”  君玉暗喜,走到他跟前,问道:“恐怕你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才来找我的吧?否则你负案这么久,为什么不早来。””  “奴才瞒不过大人,我本想出京远走,可没几天就被人盯上了,知道他们要灭口,是不得已。可我确实有证据,当时他们只顾着高总管,趁他们不注意,我把桌上的水碗泼在烧着的诏书上,浇灭了一些,藏起几片,那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兴许是老天爷想留我活路,只要大人能保奴才条命,我就敢与他们对质。”  君玉打开他递过来那个脏兮兮的布包,里面有几片大小不一被烧灼过的碎片,能明显看出诏书的颜色和上面的银色龙纹,残存的字迹里有自己的名字和一半皇帝的宝印,却不能证明是张任命诏书,只有这些已经让君玉喜出望外了,若不是樊玉已追查到此人,他怎会被太后追杀,又怎能来这里求助自己。  君玉把金元叫到一旁,说道:“此事先不要声张,这人毕竟是人证,他又冒险留此证据,就留他一命,你义父是被李安害的,这仇一定会报。”  她又问内侍道:“你叫什么?”那人答道:“奴才叫沈涣,宫里人都叫我小欢子。”  这名字不禁让君玉生出些怜悯,她对君眉道:“你带他换身府里家丁的衣服,这几日就让他呆在你们的那间储物房里,你负责看管,不能让他随便走动。”  看着君眉、金元领他去了,荣发道:“大人,这下是不是能把刘捷他们扳倒了   “不好说,此事是太后一手所为,以太子心性,即便登基,也难拿他的皇祖母怎样,不过以此证据如能拿下李安,报了高侍政的仇,也去了太后的一只臂膀,杀杀她的戾气,对太子早日登基就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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