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天门外,荣发已经知道了结果,她迎着君玉过来,说道:“大人节哀。”  君玉一路走来,身子几乎不是自己的,她不能、也不忍看侍卫们为修平净身,那血淋淋的惨景让她心碎,一直隐忍的泪水,让荣发这句话引爆,汹涌而出。  荣发鼻子一酸,也湿了眼眶,她忙把君玉扶上轿,劝道:“茹爷已经去了,大人也要保重才是,不可哀伤过度,现在大人要去哪里,要回府还是去衙门?”  “哪儿也不去,随便什么地方,我想一人待会儿。”君玉哽声道。  荣发明白,嘱咐轿夫们专找僻静的路转上一会儿。  这一坐下,君玉的泪可就收不住了,她抓着胸口的衣服,哭的气堵声塞,心里难过的缩成一团,脑袋却涨得像要裂开。  荣发边走边听着轿里的抽泣,心乱如麻,想了一会儿,打开窗帘,说道:“大人也别光顾着难过,还是想想怎么通知茹夫人吧,她眼下就要临产,别再出什么事?”  君玉听了,咬咬牙,忍悲含泪道:“亏你提醒,是我疏忽了,你马上去找两位姨娘先到茹府,让她们缓缓的说这件事,顺便叫上大夫和产婆在茹府候着,以防万一,定要保证她们母子平安。”  荣发应着,对轿后一步不落跟着的金元道:“你要精心点,转上一会,就劝大人回府歇会儿。”  荣发去后,君玉渐渐平息,展开手里的那片衣襟,斑斑血迹中一个大大的血色警字触目惊心,这是樊玉刚才塞到她手里的,也是修平最后的遗言,这个血字是在警告什么呢?  她想起樊玉的话,有个行刑内侍说,这位茹大人在最后不知是因痛苦还是什么,身子猛地动了一下,致命的那两板子就是那时挨的。君玉不知他是偶然还是刻意,这种用生命书写的警示,她感受到了,是在警示她,警示太子,以往的努力不要付之东流,一定是这样的。  君玉突然感到一阵憋闷,打开轿帘,脑子里满是这个警字在环绕,直想的神思恍惚,忘了周围的一切。猛然感觉轿子一顿,眼前几匹战马晃过,被骑手勒住后,已离大轿很近了。  君玉看清是少华带着两名侍卫,便探身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少华回道:“宫里来信儿,说太子平妃出事了,有流产迹象,宣我进宫。”  君玉心里又是一惊,不知出了何事,她知道这个胎儿对长华意味着什么,怪不得少华行色匆匆差点与轿撞上,这又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她回身对金元道:“叫他们把路闪开,让王爷先过。”  君玉却忘了自己刚刚痛哭过的这副尊容已经被少华看在眼里。  少华记挂着姐姐,本意是不想下马,准备向恩师告罪的,见恩师两眼红肿,俏脸上满是泪痕,天大的事也抛到脑后了,忙滚鞍下马,来到轿前问道:“恩师怎么了,是出事了?”  君玉这才想到是自己这副样子吓到他了,便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快上马走吧。”  少华盯着君玉的脸,还从未见恩师这样哭过,真像萧小说的,他时时把恩师与丽君混淆,眼前的这张脸让他心疼,便说道:“不对,一定有事, ”  他看看轿后,埋怨道:“这鹿昭俩人怎不跟着,我白派他们了,这么不上心。”  他说这话的意思,君玉听着倒像是自己被谁欺负了,不禁道:“你这是说他们还是说我哪,我已经告诉你我没事,好了,你别乱想了,我真的没事,是朝里出事了,不过现在你也别问,赶快进宫看你姐姐,她有身孕,这可不是小事,你若不放心,回头再来我府里就是。”  少华这才上马离去。  茹修平被打的消息传到内宫延平殿平妃这里时,长华正在洗漱,她的初孕反应就是嗜睡,从上都到回京,都三四个月了,还是这习惯,每日都是这个时辰才起。  这送信儿的小善子还没说完,就被绿蓉和婉儿骂了一顿。  果然,长华听后,就坐不住了,不等冬梅把饭端上来,就起身到太子的寝宫去了,等到了门口,才嘲笑自己,怀了孩子连脑子都不清醒,昨日明明听太子说,不上朝是为了去太庙,怎会还在宫里?  这一来她就六神无主了,自进宫后她已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尤其孕中被太子宠的更是娇贵起来,反而没了往日的主见。  见长华在殿阶下走来走去的不安心,三个侍女也围着她想劝她回去,婉儿又开始埋怨小善子道:“这事全怪你,殿下责怪,你可要担着。”  小善子道:“好了,你们也埋怨的不少了,我不过就是觉得平妃主子和茹大人是老乡,太子对他也好,不想让他被白白打死,我不就是想做个好事吗。”  长华停住,对她们道:“你们不用埋怨他,这事我要不知道才会后悔一辈子,茹大人对我有恩,如今太子不在,皇太后专权,我必须想办法帮他。”  绿蓉理解她的心情,说道:“如今宫里有名望的还有个德太后,要不就去求求她,她心肠好,一定会去求情的。”  长华如今也没甚主意,听到这儿就往正德宫的方向走,走了没几步,转念道:“不行,这太后绵软的很,连傀儡都做不了,皇太后怎会听她的,必须要想个妥当的法子。”  冬梅道:“哎呀,我们是在内宫,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妃主还要亲自上殿救他不成,再说就是进了前殿,那皇太后还能听妃主的话吗。”  长华听了,脑子一转,说道:“有主意了,上次回京时,太子怕我不方便,曾给过我一块令牌,告诉我,见令牌如见太子,我要亲自去救茹大人,冬梅,令牌我收在梳妆台里,你去取来,要快。”  冬梅飞跑而去,婉儿担心道:“这令牌是太子给妃主子用的,若瞒着太子去前殿救人能行吗?”  长华道:“怎么不行,你们宫里又不像我们汉人的皇宫,没那么多规矩,皇后还经常与皇帝同朝上殿呢,有什么不行,我们抄近路,从旁门过去,没有多少人看见的。”  长华说的这条近路,是兴圣宫和清宁宫中间御道的一条小路,这条路路窄但很平坦,两旁垂柳茵茵,平日没什么人走动,幽静的很。它直通太液池的一座石桥,过了桥,沿大殿的宫墙往前走倒数第二个门,只要进了这门,就直通大明门了。可长华万万没想到,在这些垂柳深处的奇石假山、曲径幽幽中,被她撞见一桩天大的秘密。  也是因冬梅人小好奇,长华本已走了过去,却被冬梅一声唤回来,说道:“妃主子,这里面听着像有动静,好像有个人影闪了进去。”  婉儿道:“什么人影儿,大白天的,你见个鬼啊,还有正事要办呢。”  冬梅听了,也是个理,就跟着往前走,却不死心,回头喊了一句:“谁在里面,出来,再不出来,我喊侍卫来捉贼了。”  “别,别,别喊,我出来。”是个女声,竟被冬梅诈了出来。  众人回身,见是长平殿的纳花出来,躲躲闪闪的还蹭了一身土,见了长华,一低头道:“见过太子平妃”  长华问道:“你不跟着詹妃姐姐,来这干嘛?不知道她怀有身孕吗。”  “ 我,我是跟着詹妃来着,她,她,”突然她又住口了。  “混账,詹妃也是你叫得吗,眼里还有没有礼法。”  长华这一训斥,吓得纳花更慌张了,放在背后的手直发抖,长华走到她身边,去取她手中的东西,纳花攥的紧紧的。  长华问: “这是什么?”  “是,是詹主的信。”  “你要往哪送?”说着长华向垂柳下的假山石望去,边说道:“这后宫嫔妃的家信都是由专人送出,后宫宫规不许私相授受,难道詹妃姐姐不知吗,说,这到底是给谁的。”  纳花看一下柳林深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长华不敢贸然让人进去,便提高声音道:“小善子,去找侍卫来搜。”  果然她的话音未落,一支箭从里面射出,毕竟她有准备,又有防身的经验,身子一侧,右手抓住了箭身,左手将纳花推向侍女们,以免她被人灭口。  这一推一接,对方已看出这位太子妃的功底,没敢硬来,跳到前面的路上就逃,长华本能的追了几步,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停住道:“快找宫中侍卫搜查拦截。”  愣着的这些人才醒过盹来,跑着找人去了,只留下绿蓉,她已经把纳花手里的信夺了过来,交给长华。  不多的时间,宫中许多的侍卫们就遍布四周,搜了个遍,过来回长华道:“报告太子妃,我们都搜遍了,也没找到人。”  没找到?难道还在宫里?或就是宫里的人?长华迅速的思考着。  冬梅等人也气喘吁吁的回来了,这让长华想起自己的初衷,她手握令牌叫过一个侍卫问道:“这大明殿今日是不是有被施杖刑的?”  “是有一个,太子妃是咋知道的。”  长华举起令牌道:“别问这么多了,这是太子的令牌,你拿着帮我跑一趟,就说传太子令,赦免此人。”  侍卫看看令牌,认出确实是圣旨金牌,这种金牌除了皇上,只有太子手里才有,还是执行皇命时才用,他没接,摇摇头道:“不用,这人已经死了,尸首都抬出宫了。”  长华愣了一下,呆呆看着侍卫道:“这人叫什么?”  “噢,是朝廷的一位三品官,姓茹,叫,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御史台的。”  长华已经不用再问,这种证实让她顿时落入深渊,刚才的种种勇气消失殆尽,她无力的坐了下去,手里的金牌当啷落在地上。  绿蓉忙拾起揣入怀中,她知道冒用此牌的风险,既没用上,就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免得太子妃受责罚。  侍女们将长华扶起,为她整理服侍。  长华心里虽难受,头脑却很清醒,经过刚才这两件事的紧张,又骤然被悲痛刺激,自己身体不碍,腹中胎儿却受了影响,一阵阵的发紧,并有隐痛袭来,她意识到不好,忙让侍女们扶她回宫。,  绿蓉见太子妃脸色骤然变白,也吓了一跳,见眼前这侍卫像是个小头目,便吩咐道:“让他们继续搜,你带两人护送我们回宫,把纳花也带上。”  当行至兴圣宫时,长华已感觉到腹痛加重,下面还有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顿时吓得头晕目眩,她把手里的信塞给绿蓉道:“这你收好,不要给太子,纳花先留在这里让人看着,记住,这一切先不要声张,等,等我好了再,再处理。”她撑着说完这些话,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等长华清醒时已是晚上了,她醒来的第一念头便是孩子,下意识的去抓身上的薄被,浑身被惊出一身的汗。  榻边的绿蓉惊喜道:“妃主醒了,”顿时外面的婉儿冬梅都跑了进来。  绿蓉知她的心思,第一句就说道:“孩子没事,保住了,真是万幸,可把我们吓坏了。”  婉儿道:“妃主以后可再别这样了,太子从回来就发脾气,到现在小善子还跪在外面不叫起呢,是因宫里刚刚杖死过人,他才免了这顿板子。”  绿蓉气的抽她手一下道:“你不说话还把你当哑巴卖了?谁让你又多嘴。”  长华苦笑,当知道孩子平安后,第二个想起的自然是那件事了,何用婉儿提醒,她此刻回想的都是与茹生短暂相处的记忆,那文弱书生说出的话,她听得不多,却句句入耳,铿锵有力。在她最危难软弱的时候,这位儒生是唯一一位帮她振作的人,谁说他是儒门弱子,在她心里,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硬汉,这位硬汉刚刚被朝中的恶势力摧残致死,她怎能忘却,她又怎能不为他悲。  绿蓉见太子妃又转悲戚,眼睛泛红湿润,忙岔开道:“妃主刚刚才保住孩子,不宜伤怀,您没醒时奴婢已经给您喂过药了,现在喝点粥吧,冬梅,去把温着的养血保胎粥盛来。”  看冬梅出去了,长华道:“我嘱咐你们的事?”  “放心,我们知情的都嘱咐到了,纳花也关在这里,您歇两天再说吧,白天忠孝王也来过,守了两个时辰,知道太子不高兴,也没敢多待,见你没事后就回去了。只是这次太子是真的生气了,他怪妃主为一个朝臣竟不顾及他的皇子,见你平安后,就回了寝宫,再没来过,要不派人通禀一声,就说是您已经醒了?”  “不要,眼下就做皇帝的人了,心还这么窄,朝臣怎么了?不是保的他吗,他自小长在皇宫,根本就不知道这世间除了他们父子之情、君臣之礼外,还有夫妻之情,朋友之义,即便知道,也不明白,求他干什么,就是我死了,也不许对他说。”  绿蓉知她说的是气话,没应声,只说了句:“既然知道,就不该生殿下的气呢,除了父子君臣,您要再怪他,他可真就没什么了。”  正安殿里,烛影烁烁,鲍硕毫无睡意,白天在太庙得到宫里的信儿,他就急着往回赶,后来才知道大明殿还发生了一件事,而且两件事如此关联,皇太后的专横跋扈,太子妃的不管不顾,让他气上加气,连晚饭也没吃。孩子虽保住了,可他仍是心有余悸,堵着这口气,他硬是拗着没去延平殿,坐卧不安的在寝宫转悠,焦虑的口干舌燥,喝了几杯显贵送来的茶水,不但火气没压下,还越喝越难受起来。  显贵道:“殿下,您这是心火攻的不饿,这肚子里没食,可不越喝茶越喝出病来,我还是端点粥来给您垫垫,别真的饿出个好歹来,奴婢可担不起。”  鲍硕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要端就端,别这么啰嗦。”  显贵出去不久,一袭浅绿色衣裙翩然而至,绿蓉手里端着一个栗色镶银边的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肉糜面粥,两小碟什锦小菜,放到桌案上。  鲍硕道:“你不在那里服侍她,来这里干嘛?”  绿蓉浅浅一笑,一边摆着饭菜,一边道:“我是怕殿下心里记挂,才特意来的,侍奉殿下这么多年,我还不知您那脾气吗,平妃已经醒了,还吃了碗粥,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鲍硕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是一笑,倒觉得饿了,双手端起碗来连喝几口,弄的绿蓉皱眉道:“殿下慢点,喝太急了不舒服。”  鲍硕哪管这些,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又夹了些小菜人口,才放下碗筷,揉着胸口道:“这下舒服了,还是显贵说的对,这饭一顿不可以多吃,可少吃一顿也是不可以。”  绿蓉噗嗤一乐,这才说道:“今天这趟我是瞒着平妃主子来的,她不让我来说,也生气哪。”  “生气?跟我吗,哼!她还生气,她是我的妻子,又怀了我的孩子,我对她不好吗?为了另一个男人,她都可以置孩子于不顾,在她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绿蓉收起碗筷,端起来道:“既是殿下都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个三品官员好,那奴婢也就无话可说了,奴婢告退。”说完躬身一揖,就往外走。  “哎!”鲍硕眼见她已快出屋,一声喝道:“回来!”  绿蓉转身,脸上带着吟吟的笑意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鲍硕走到她身边,说道:“把你剩下的话说出来,本宫怎么不好了?”  “还是奴婢猜对了,殿下这是在吃醋哪,您登基后是大元的九五之尊,一国之主,怎能与朝中的一位臣子相比,岂不是自降身份,况这位臣子对殿下忠心耿耿,于平妃主子,不过就是昔日有恩,怎能与殿下比,殿下如果对此心怀芥蒂,就太不自信了,也冤枉了妃主子。”   鲍硕道:“是我冤枉她了?”  “是啊,殿下想想,平妃主子进宫后倍受恩宠,又明理豁达,她是知恩图报,想为殿下留住良臣,情有可原,您若生气,不是吃醋是什么?”  这绿蓉在长华进宫前就服侍太子,深谙太子秉性,几句话便切中鲍硕的内心,他笑道:“还是你会说话,说得本宫倒像是个度量窄的小人了,不过你给本宫顺了气,就不治你不敬之罪了,哎,”  他叹了口气,“是不是该去看看平妃,可我,我--”他有些脸上挂不住。  “殿下快去吧,还犹豫什么,这平妃可是位难得的女子,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见哪位宫嫔娘娘能比过她,您若不珍惜恼了她,可哄不回她的心了。”  延平殿里,鲍硕坐在榻边,默默看着刚刚入睡的长华,俊美的脸上已恢复了往日莹莹的玉色,只有那雕刻般的嘴唇还显得苍白,闭合的睫毛下挂着两滴泪,他心里一动,伸手想为她抹去,不料长华蠕动着唇角,喃喃道:“殿下,殿下,”  鲍硕身子一颤,俯下身去,紧紧抱住她道:“我在,我在这儿,--”  这一晚,这对夫妻又回到了最初时的感动,紧紧相拥。  这一晚,茹府里灯火彻夜不熄,哀声一片,在哀痛与紧张中,天还未亮时,茹夫人金兰产下一子,君玉为他取名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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