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骄阳,明艳、温暖,催熟了路旁一片片庄稼,金黄的色彩,像罩上一幅秋的锦幔,在骊君玉的眼里,这天宽地阔的景色,若是初出闺阁,那必是心旷神怡,可出走以来,经历了无数凄凉苦恼,奔波劳累,一路看尽芸芸众生的世态炎凉,把这些诗情画意的心境也放淡了。一路上京,他们主仆白天赶路,晚上宿在旅店,每天也把那要考的书目温习一些,却时时被焦虑的心绪搅乱,不知是否能赶上这次秋试。  几近午时,两人又累又饿,容发大概是受了风寒,一路浑身无力,头晕眼花,腿一软,险些摔倒。君玉忙下马,试试她的额头,吓了一跳,责怪道:“你病了,怎不说一声,还要撑着挑东西,厉害了咋办。”  君玉向路人问清此处已到山东境内,又问了最近的客栈,然后把行李放上马背,让容发上马,自己步行,赶到住的地方,要了饭菜,荣兰只嚷头晕睡在床上,饭也不吃。本是急于赶路,却不曾想过身体健壮的容发会生病,君玉望着恹恹的小荣发,又心疼又担忧,这丫头跟着自己出来这么久,从不喊累叫苦,还不时的劝慰自己,成了她一路最贴心的依靠,无论再急,也要荣发病好之后再走。  她开了药方,打听着去药铺抓药,又向店家讨了药罐,仔细煎了,冷在碗里,幸亏她小时就跟师傅学的抓药熬药,不像那些闺中小姐一样手足无措。  君玉唤醒荣发,让她吃药,又不时的送水试体温,围着她转,倒让荣发心里着实不安,她含泪愧疚道:“荣发不争气,还让小姐侍候,又耽搁上路,是荣发对不起小姐了。”  君玉道:“别说这种话,我们一路走来,早已情同姐妹,不论以后有多少风险,我们不离不弃,互相照顾,还分什么彼此,外人看是主仆,我心里是把你当成亲妹妹了,我与你患难与共,绝对不会分开的。”说着,也滴下泪来。  容发心里感动,安慰小姐道:“小姐放心,我容发身子壮,歇一天就没事了,明天不耽误赶路。”话虽如此,第二天她还是手脚酸软,体乏发热,哪里上的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君玉便让她歇着细细调理。  晚上,君玉看着容发喝过药,沉沉睡了,便点了灯烛,来到外间,在桌边坐下,翻开四书里的论语一册,忍着不宁的心绪翻了几页,里面字字句句是她从小就熟悉的,也懂得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道理,如今她却越来越明白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步步行来不是那么简单。儒学的博大精深,在于把远天、厚土的自然精华赋予了人,注入了完美的魂魄,使人活的强大而坚韧。但这种完美是在人自律自觉的前提下才能完成,如今蒙古人夺得天下,以儒学凝聚人心,稳定基业,是中原之福,却又谈何容易。自己幼时便博览群书,四书五经铭记在心,一片锦绣心胸,皆幽闭在深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男子们追随的远大心胸,与自己是另一个天下,若不是被形势所迫,自己哪能走出深闺,介入他们之中,女子要一展抱负,还需顶一个男子的身份,是天下女子的悲哀。今日即然被迫改装,如有机会,便要不负苍天对自己的眷顾,试着做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才不愧对满腹的经纶。想着想着,心绪平定,面对书本,缓缓吟来。  再说这客栈中,与君玉临近的屋内,还住了一位经营珠宝的商人康员外,名信仁,号若山,今年五十四岁,一妻二妾,只有一个女儿唤赛金,年已二十三岁,招赘女婿滑全。五十岁那年,小妾柔娘又添了一个儿子,如今三岁,叫元郎。虽家资巨富,但仕途有限,女婿滑全虽纳了监生,有了职份,却无天赋,再没添耀门楣的本事。幼子尚小也难指望,这是他唯一遗憾的事了。这几日他去南方进货,回家途中住在这家客栈,正闲来无事,难以消磨漫漫长夜,偶闻清脆的朗朗书声,不禁被吸引,透过窗缝,见是位清秀的少年正秉烛吟读,大概是应考的书生吧,其俊逸之貌,比那美丽女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对这儒生心生羡慕,何不与他交谈,也好度过这个寂寞的夜晚。  康员外拿定主意,轻轻扣门。君玉开了门,见是一位布衣穿着,却干净清爽的半百老者,对自己施礼道:“我与小公子同在此住宿,闻得咏读,想必是为了赴试,又见公子相貌不俗,故来求见,还请恕我冒昧。”  君玉回礼让进屋子,又让坐奉茶,说道:“哪里冒昧,我在此读书,倒是打扰了老先生,晚生失礼了。”  康员外急忙解说道:“并非打搅,我也是生平最喜读书之人,只是家中虽有钱财,却与仕途无缘,见公子儒雅,十分佩服,是来聊天解闷而已。”  接下来两人互道了名姓,闲聊中,君玉谈到秋试已近,尚未捐监,小仆又病倒,正犹恐误了考期。康员外看君玉谈吐不凡,满腹才情,竟生出攀附之意,又见他只带一弱童上路,诸多不便,也确需要人帮扶,自己犹疑片刻,终于说道:“我是郓州东平路人,居于孔子之乡,对儒家学问历来尊敬,但自己资质不高,自家世代并无学问仕途之人,家中幼子尚小,在我有生之年恐看不到光耀门庭的荣耀了,实愧于孔孟之乡的称号,今见公子满腹的诗书经纶,我也有高攀之意,只是若兄弟相称,我年龄实在太大,若为父子,又怕辱没公子,斗胆说了,还望公子莫要怪罪,如能达成所愿,也可与公子一路相伴,省却你无人陪伴的烦恼,我家离考场近,又能免除奔走之劳,一应捐照盘费老朽会为你打点,以公子才学,若能争得个名次,也是我家祖上的荣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听了康员外这一番话,君玉喜出望外,这位康公通明世路,行走江河,有他提携,一应的烦恼困顿全无,她忙起身拜倒,口称继父,感激道:“蒙继父眷顾,君玉定感大恩,如有一日腾达,必报继父成全之恩,侍奉终老。”  康员外心中大喜,上前扶起继子,说道:“即如此,明天我叫人即刻上京先把捐照拿了,以免误了考期,你放心,我们虽为父子,但捐照上仍用你的姓氏,不能埋没你的祖上。”  此时,君玉心里对这位恩公已是感恩戴德,只是不便把自己真正的苦处言明就是了。  康员外半路得了螟蛉之子,心下喜不胜喜,第二天一早,便封了一百两银子,写了籍贯姓名,派人速速赶往京城。  然后叫人帮君玉主仆收拾行李,上了自家的马车,一同回东平,荣发骑马跟着,已是省了许多的力气,心里更是高兴。  因康员外说吹台山有一股替天行道的土匪,所以绕道走,又耽搁了一日,路上,她远远看着吹台山郁郁葱葱的影子,问义父道:“这些土匪即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还会做违义打劫的事么?”  康公道:“他们一般不会抢劫老百姓,专和官府作对,前一阵杀了兖州知府,劫了银子,又把粮食分给了贫民,官兵来剿了两次,都被他们打跑了。不过,像我们这些商人,还是宁肯绕道,也不愿冒这个险。”  听后,君玉明白了,这些人竟像百姓传说中,那些宋朝的梁山好汉了,又是在同一地方,不过她想不明白,在儒风淳正的孔孟之乡,怎会频频出来这种违逆之人呢?  接着又听继父说了,吹台山还劫了朝廷的囚车,把皇甫敬的家眷接上山去,听说皇甫家的长女精通兵法,与那个寨主在山上招兵买马,官兵都奈何不了他们。  君玉听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定是长华姐姐了,她怎这么糊涂,如今父亲的叛国罪尚未查清,又纠集山林,岂不坐实了罪名,这让她的兄弟该怎样分辨,如何伸冤,我就是得了功名,恐怕也帮她不上了,实实的糊涂了,有心寻上山去劝她,又怕误了考期,再说她与伯母被朝廷缉拿,还能到哪儿去,也只能暂居此地,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帮她们寻个澄清的出路。  翌日午时,到了东平府康员外的宅院,不愧是家宅豪富,光丫鬟仆人与看家的护院,管商铺的,管宅地佃户的长短工,乌压压跪了一片,康员外问了今年的庄稼,回说长势很好,不久就会开镰。  丫鬟仆人接进院门,妻子孙氏与妾室德姐、柔娘迎了上来,柔娘怀里抱着三岁的元郎,后面跟着女儿赛金、女婿滑全,齐齐见礼,员外亲亲幼子,又把认的螟蛉继子骊君玉引见给众人。  这一干人众,却是心思不同,那两个面貌娇俏的小妾,见了君玉这般倜傥风流的少年儒生,心下倒是欢喜。那孙氏却不悦,老爷已是有儿女之人,何苦又认什么继子,竟是嫌家资过多,想送给别人了。赛金夫妻更是气不忿,独女时,家产归自己无疑,添了弟弟已分去大半,如今又加了个螟蛉子,那种不甘已明显挂在脸上了。无奈是老爷喜欢,他们只得忍了,与君玉相见。  员外着人安排君玉住处,又让准备丰盛的晚宴,请有头面的乡绅来,见一下自己新认的赋有才华的继子。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对夫妻被员外领来与君玉相见,原是员外的胞妹康氏,出嫁后因家贫,便依了兄长在此居住,丈夫吴道庵上次考进秀才,现在也正准备乡试,又懂岐黄之术,刚才是夫君出诊,回来后,便同他一起来见新认的这位侄子。  君玉看吴道庵三十多岁,生的儒雅大气,便更知继父心胸,虽是商人,却重儒轻财。她拜见了姑母姑父,与吴道庵对坐,谈书论道,又交流岐黄之学,聊的甚是投机,吴道庵敬他学问渊博,竟在自己之上。  晚间,君玉叫荣发找出带来的金钗配饰等物,一一分发给孙氏、康氏等人,有一个翡翠镶金麒麟,元郎特别喜欢,攥在手里,高兴的亲着这个大哥哥。  康氏见这些物件都是上等人家的贵重之物,不禁说道:“这些东西俱是珍宝,侄儿怎能如此分发散漫。”  君玉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本是留作捐监照和盘缠的,如今继父一律承担了,留着无用,就权当是做个见面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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