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两人骑马信步在东平府内闲逛,这里是济水、汶水、运河交汇的地方,开了通惠河后,又是京杭运河的流经之地,所以风物繁华,商贾云集,一片兴盛的景象。再加上水源丰盛,虽过了夏季,但仍是半城清荷,一城绿柳,风景清幽。 君玉一过山东就听过这里小江南的美誉,对荣发说道:“你想不想家?” 容发不懂小姐问的意思,说道:“少爷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君玉笑笑,说道:“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说完,催马拐出了繁华的街道,带着荣发沿河走去,她知道城里还有许多的历代遗迹可以浏览,可今天自己偏就想放马于大自然,一舒胸襟。 她们沿着绿树成荫的河边信马由缰,宽大的湖面水泊浩淼,渔舟唱晚,夕阳斜照。听姑父介绍,大概这里就是当年横跨济水,宏伟壮观的清水石桥,隋朝所建的那座石桥,全长四百五十尺,可与赵州桥媲美,泗源亭就坐落湖面,唐朝诗人高适曾留下“沙岸拍不定,石桥水横流”的诗句,如今,素有小洞庭之誉的石桥和一座古城一起,被一次黄河的泛滥永埋湖下,倩影难寻,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也许是它太过于精华,不忍被风霜肆虐,故上天把它藏匿于地下。 荣发催马赶上,说道:“少爷,这儿真美,是有点像我们江南,街道也热闹,可不像个小地方。” 君玉道:“当然不像,这里交通发达,除了商业,这里还是大运河畔北方著名的文化发源中心,许多文人云集在此,这儿还出过历代的朝廷高官、文人雅士,现在的杂剧散曲大家也有许多是这里人,不少名人都在此留过诗句,前朝的爱国丞相文天祥就在此写过诗,” 说到兴处,不觉念道:“憔悴江南客,萧条古郓州。雨声连五日,月色抑中流。万里山河梦,十年宇宙愁,欲鞭刘豫骨,烟草暗荒丘。”念完,又感到这诗里的压抑之气,不禁默然。 荣发说道:“少爷是念的诗吗?荣发不太懂,只觉得里面梦啊愁的,荒凉的很。” 君玉笑笑,回道:“是说文丞相因山河破碎,汉奸卖国,皇上昏庸,愤恨抑郁的心情。”说完看着荣发,心里叹道,她心思憨直淳朴,与我朝夕相处,却不能做知己长谈,若是少华姐弟在此,与他们并笃而行,既没有闺阁的束缚,又能谈诗论文,何其畅快,可如今他们被冤案所累,身不由己,不知哪日才能平了冤案,我的出仕之路尚无定论,前途漫长,不由心里一阵焦躁,搅乱了刚才的兴致。 她不愿让自己心情坏下去,便扬起马鞭,对荣发说道:“本少爷与你比一下,看谁跑的快。”说完,一拉缰绳,奔驰而去,荣发来不及说话,也急忙跟着跑起来。 一阵疾驰,沿途的粼粼清波,簌簌芦苇,婷婷碧荷,擦肩而过,天高地阔,君玉真想就这样一直跑下去,跑到天边,定是个没有任何束缚的地方。 天近傍晚,离路府越来越远,听到后面荣发的叫声,她才缓缓停了下来。荣发赶到,勒住马,还没等说话,君玉便笑道:“你可是输了,怎样,我这马术还不赖吧。” 荣发不以为然,喘着粗气道:“行,是你赢了,可我的大少爷知道吗,我们迷路啦。” “啊” 君玉看看四周,一片乡间的田野,身边河水蜿蜒清澈,远处村庄上空升起缕缕炊烟,不知身在何处,她看着前面说道:“不会迷路,只是跑的远了,沿着济水走,没有错。” 她见后面来了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妇人,便上前施礼问道:“请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离东平府很远了吗?” 老妇人见他口音不是当地的,说道:“小公子这是从哪里来,路不熟吧,天黑前是回不了东平府的,从这儿再走,前面就到郓城了,还是住一宿,明天再回去吧。” 君玉又问哪里能住宿,老妇人指着东边路旁的村庄道:“这个苏庄头上有个骡马店,住宿喂马都方便,明天这里还有庙会,挺热闹的,公子可以逛完再走。” 谢过老妇人,君玉打马便走,荣发跟在后面,心想,小姐出来的久了,说话行事,倒越来越像个豁达干练的男子了。 这个骡马店不大,幸亏有空房,若在东平,所有旅店都被外地的考生挤满了。这位家店主很热情,打扫客房,置办饭食,让君玉主仆住了进去。 晚上,君玉二人用过饭,又洗漱干净,君玉便拿了书坐在桌边,随便的翻看着,荣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披衣起来,出去看看马已喂饱,才放心回来,对小姐道:“跑了一天,骨头酸的不行,还不睡吗?小姐的诗书都在肚子里,不用看的。” 君玉笑道:“你净胡诌,我是书虫子吗?” 逗得荣发笑的肚子痛,说归说,君玉收了书,和荣发一起钻了被窝。 荣发窝在君玉身边,静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小姐大睁着眼睛发呆,便说道:“小姐这会儿不睡,就给我再念首诗吧,我不懂,可听着挺舒服顺耳的。” 君玉想这丫头从小听我念书,倒成催眠曲了,说道:“就给你念两首小令吧,这个作者原是这东平路行军万户,又扩建了东平庙学,培养了不少人才,被皇上提了京官,是个有德有才的好官,他写的通俗有趣,你听着,第一首,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运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士三千。” 荣发笑道:“这个我倒懂,就是个做官的瘾了,小姐若是考上状元,也必要当这个官了。” 君玉道:“别打岔,我是被逼的,不是为了给皇甫家报仇么,谁会有瘾。”她脑子里又掠过这人的另一首,三闾些伍子歌,利名场几人参破?算来都不如蓝采和。被这几文钱把这小人儿瞒过。不知他为何而作,是看破了官场的名利,就像爹爹永不为官一样? 荣发还在催促,君玉道:“这些也不好,我给你唱个曲吧,你闭上眼听着。” 她轻声吟道:冷冷清清人寂静,斜把绞绡凭。和泪听。蓦听得门外地皮儿鸣,只倒是多情---却原来翠竹儿把窗纱映。 她声音越来越低---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原来是风动荼蘼架! 荣发呼吸沉稳,渐渐睡熟了。 天色微明,君玉便醒了,看看身旁熟睡的荣发,悄悄起身,穿衣洗漱,一人出了旅店的门,站在村头,周围晨雾一片,空气湿漉漉的,昨天来的晚,未及看周围景色,如今在雾中隐隐发现,除了河流,村子外树木参差,小溪纵横,水里青草曼曼,沿着溪流摇曳舞动。 她沿着土路,走了一段,看见树林的缝隙中现出一座色彩斑斓的庙堂,时间尚早,庙门却打开了,记得昨晚农妇说过今天是庙会,应该就是这儿了,不知是哪路神仙。 待得近了,看清是座玄女庙,从门口看进去,殿堂金碧辉煌,廊柱雕梁画凤,十分精致,再往里走,九天娘娘乘丹凤,架彩云,服九色彩衣,端坐正殿,前面香炉余烟缭绕。她跟父亲幼习儒学词章、琴棋书画,从不膜拜佛、道之理,只略读过一点书籍,从上次为少华求符到慈恩寺进香,也是急中不择之路,如今见了这位降龙伏魔,除暴安良的上古女神,也只是欣赏精湛的匠工技艺和大殿的豪华。 君玉无暇再看,因昨日一宿未归,继父定然惦记,须早些回去了。当她转身瞬间,却瞥见大殿两边对联的字迹,心里一动,走进细看,这笔画似曾见过,又略生疏,及至见了下联的落款是皇甫芝田,少华年少从军,十七便取字芝田,难道真的是他,可他祖籍江浙,随父在京城,又怎会在这儿留下笔迹? 见一位小道姑走来,她便问道:“请问小师傅,这对联是何人写的,落款姓氏倒像我一位朋友。” 这位道姑也就十三四岁,一双清澈的眼睛打量君玉,然后说道:“听道长说,是江浙总兵的少公子,翻修庙宇时道长请他写的。公子与他很熟吗?道长说要等一位皇甫公子的有缘之人,大概就是您吧。” 君玉疑惑,便跟道姑进得后殿,又穿过旁门,眼前豁然开朗,古树林立,遮天蔽日,意境深幽,她恍然想起传说中梁山好汉宋江曾被救于玄女庙,获赠天书,可不是就像这里吗,还真有此处? 年近五十的子凡道长迎出,对君玉施礼,让进屋子,里面素洁清雅,卷卷经书不染纤尘,书砚笔墨摆放齐整,在此处休身悟道,能看出主人超凡脱俗之气。 两人坐下,小道姑上茶后,轻轻退出,熟悉的茗香在屋里弥漫开来,道长开口道:“孟小姐在杭州居住,可熟悉这龙井的香气?只是此处却无真的龙井之水,所以味道还是差些。” 君玉吃惊不小,此道长既非凡人,自己便直说道:“小女虽在杭州,却对茶艺不甚精通,倒是道长洞查世事,竟能看出我的身份。” 子凡笑笑,说道:“贫道倒无多少造诣,是几年前仙逝的玄倪道长所说,我倒是对皇甫公子的事略知道些,那年此地遭水灾,成千上万的灾民,流离失所,朝廷发来的救济粮到了此地,竟所剩无几,许多人揭竿而起,这些人抓了贪官,让他们交出扣押的赈灾粮食,眼看一场官逼民反的起义就要形成,皇甫敬将军因回乡祭祖路过,听了事情的起因,便冒着危险见了义士头领,陈述厉害,并答应上奏皇上,惩治贪官,要求他们不要私杀官吏,以免后果严重。为了平息动乱,他叫长子速调自己军中之粮以解燃眉之急,又为取信叛乱的灾民,把自己年仅十二岁的双胞胎子女当做人质留在那里,然后火速回京面见皇上,这一招险棋别人都捏了一把汗,是皇甫将军为国为民一片赤诚感天动地。” 君玉暗想,此事怎没听父亲说过,是了,那时我们刚去云南,皇甫伯伯又不是那等炫耀之人,难怪不知。 她问道:“如此危急,少华姐弟是怎样脱险的?” 子凡道:“在限定的日期,那些人扬言若被皇上所骗,就用贪官与人质祭旗起义,再上梁山,那时期限已到,尚无朝中的消息,小姐和公子已被绑在一起,他们不愧是将门之后,虽泪流满面,却无一句贪生求饶的话,此时狂风骤起,卷走了他们的义旗,又有五彩祥云罩住同胞姐弟,在场的人无不称奇。是大公子及时运来粮食解围,他们见皇甫将军并不食言,又见天有异象,便不敢再动杀机。几天后,皇上圣旨下,羁押了当地的昏官,开仓赈灾,平复了动乱,只是皇甫敬将军因私放军粮,虽平叛有功,却被贬去江浙守边。” 君玉听她说完,对少华姐弟的生死经历也感嗟叹,又对提到的异象惊讶,听母亲也说过他们姐弟生时也有异象,不知是他们的幻象,还是气象的巧合,她将信将疑。看对面的子凡道长,长眉丹目,脸如满月,仙风道骨,又不容置疑,便说道:“听道长说来,竟是玄女娘娘出手相救了?” 子凡道:“这种仙机本道还修行尚浅,不敢乱说,只听玄倪道长说起过,那少华公子乃是仙界的东斗星君,因前世欠的一笔情债未还,动了凡心,被天帝贬下尘界,只等还完宿债再回仙班,他的姐姐也是帝前玉女,和他一起转世,与金童完成一段宿缘。” 君玉不禁问道:“我与皇甫少华倒曾有婚姻之约,可又不像是有缘分,道长可知?” 子凡道长沉吟道:“玄倪道长只说一起被贬的还有几位仙姬,详情不知,小姐与星君今生虽无缘份,却一生牵连不断,终是以婚姻之名留世。别的实在不知了,只有道长让我给小姐传几句话,她知小姐天生聪慧,不逊于男子,又有经纬之才,若日后飞黄腾达,却要切记,荣华富贵不可恋,激流勇退保平安,凡是因时机不对,逆反天地的行为,终是难以圆满。” 君玉听了,惊出一身冷汗,飞黄腾达,激流勇退,竟能预见自己的未来,这些自己从不相信的东西,是真?是假? 君玉被子凡道长送出大殿,回头看着那一副字迹熟悉的对联:圣界迢遥淸碧远,禅心寂静妙香高。竟感觉心思飘揺,如坠云天。 恍惚间走回村口,正碰上荣发,荣发焦急道:“醒来就不见了少爷,可把我急坏了,许是昨晚让少爷给我唱曲得罪了,把我扔了吧。” 君玉道:“胡说什么,我就是自己走着透透气,回去收拾上路,继父该等急了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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