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的那份奏章,在翰林院,乃至礼部、集贤院等掌管宗庙礼仪、天文历数的官员里遭到一致反对,这些人面对朝廷内外忧困时束手无策,此时倒振振有词,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翰林院的□□,这位君玉的同年,曾被君玉尊为梁府宾客的人,竟是第一个在早朝时提出异议的,他十分逻辑的阐述了历代女子参政的弊端,又分析了眼下朝中女子地位的概况。提出修整大元的婚姻法,加强监察的力度,凡有□□歧视买卖女子的违法者,不论血统习俗一律严加惩处即可,不必开办女学,历来男女有别,女子只要持家循礼,何必要与男子争一高低。 黄岐也道:“皇上,历来女子就被圣人归于见识狭窄的小人之列,三从四德的约束皆是为了稳定男女之间相互责任,并无歧视女子之意,若开办女学,势必打乱这一秩序,引起民间两性的意识混乱,影响社稷稳定。” 他的话音一落,许多人应声附和,这些博学的儒官们言语凿凿像把利剑,这一建议竟被驳得一无是处。 君玉听着,憋了半天,终于说道:“儒家学说,深奥精湛,怎能只凭圣人只言片语解读,女子见识浅薄是不平等的教育造成,她们精于针织女红,也聪明灵秀,为大元的治理进步,担负着一半的劳动作坊,心细、仁慈、隐忍强于男子,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 君玉一开口,许多人便有点权势上的气短,只有□□回道:“下官也是崇尚儒学,得此道义,不敢忤逆,望大人恕下官直言。” 这一句倒把君玉难住,非是学术上探讨,倒像是自己以权势凌人似的,做了高官,竟连儒学论点也变味,不能平等相待了。 皇上听了半天,只是下面的官员发言,手下这些官职高的却缄口不语,猜是他们因君玉职高权重,论点不同却谨慎对待。便说道:“太师与丞相几位大人怎不说话,寡人就是想听取众爱卿的想法,支持反对可以畅所欲言,郦卿也不是容不得辩证的人。” 王伯安道:“明堂大人所奏,老臣也赞同,女子是占了一半的人数,若摊上战争,数量更大于男子。所以老臣认为是应该认真考虑,若不加以规范,就是民间的一大隐患。俗语说最毒莫过妇人心,正因女子柔弱隐忍却不豁达,对待不当,就会引发男人都不及的残忍狠毒,这些民间已有不少案例。以老臣看,这三纲五常是治国的至理名言,三从四德也是女子的典范,只是教育感化的问题。老臣建议,可把女戒七章、女论语十篇里的内容印发成册,在民间多多宣扬诵读,特别是底层女子,可由族里的长辈训教规范。便可杜绝女子荒蛮的行为,无需开办女学,更不可以开女科,扰乱了纲常伦理。” 这番绝妙的理论,让君玉都不知从何处下口反驳,看似附合自己上奏,却是把上奏的内容引入歧途。 她深吸口气,和颜悦色道:“老太师提到最毒莫过妇人心,指的是女子隐忍后的反抗,可知这都是那些最残忍的男子引起的,他们的手段更卑鄙,否则女子为何学会隐忍,君玉提倡女学,就是让女子结束这种被人愚昧的训化,变的豁达起来,才是真正对女子教育的目的。” 王伯安看看君玉,笑道:“明堂多虑,老夫绝无轻视女子之心,也对那些买卖残害女子的行为深恶痛绝,为社稷分忧,我们并无多大分歧。” 君玉无奈一笑,梁鉴插言道:“二位不用争论,目的不过就是为百姓安居乐业着想,有些事可行,有些事可缓行,有些事暂可不行,也绝非不行。” 这话说的许多人暗笑,连皇上心里都骂了句老滑头。 中书右丞张宜起身道:“皇上,下官曾从地方官吏做起,深知下层百姓的困苦,无论男女大多都是被生计所迫,越是贫困的家庭和地方这种买卖妇女的情况越甚。只有随着民生的富裕,才会减缓这种情况,目前只能强制法律,但有些律条到了下面就会走样。地方官吏受传统习惯影响,加上私收贿赂,所以监管是最重要的,还要加强对廉访司的巡查,” 说到这里,他看看身旁的赫英,打住话题,对君玉道:“郦大人开办女学、女科的愿望长久来说,也许奏效,可如今从上而下的千年习俗影响极深,恕下官直言,就是诏令执行,怕是下面也难以奏效。” 已是御史大夫的赫英接道:“皇上放心,我们会加强律法施行的监察力度,对各地官吏的巡查不会放松,只要法律严谨,女子也会得到应有的保护,这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刘捷也道:“是啊,老夫也是这样认为,中原儒家文化历来悠久,这传统的怕也是最顽固的,以郦大人一己之力,恐是难以撼动。这种想法虽好,却是不切实际,还没有人能扳动这一千多年男子为尊的地位。” 本来君玉已被几人说的有些动摇,刘捷这段话,又激起她的火气,脱口道:“天容万物,众生平等,阴阳相克相生是规律,哪来的男为尊,女为卑,皆是人为之分,扳不动?如今是男人的天下,自是有人怕女子超过,僭越了男权的尊严。” 这些话已超越了场中所有人的观点,皇上也觉这些惊世骇俗的观点把自己也括进去了,禁不住轻咳几声,向她显示坐在这龙榻上的也是男人,许多人都听到了,不敢再言语。 偏偏下面远一点的儒生们没有听到皇上出声,倒是被君玉的话惊到了。黄岐不合时宜的来了句:“郦大人难道不是男的?今日怎么会如此贬低自己,站到女子的立场去了,怕是---” “住口,”没等他把话说完,皇上手里的奏章就被用力拍在龙案上,怒道:“这是朝堂,容你为社稷进言,却不容你污蔑大臣,在朕面前就敢以下犯上,你有几个胆子,来人,撤去他的冠带,押出去仗刑八十。” 皇上自始至终都在虚心听取,对君玉的说法也不是多赞同,可听着大小官员如此指责评论君玉的观点,尽管说过要畅所欲言,听着听着,心里不禁有点偏袒起这位得力臣子来,又没理由禁止,黄岐这句话恰好撞上,被皇上抓了个撒气的地儿。 这些儒生正在群情激昂的兴头上,被皇上一压,反应不是太正常。□□与几个人立时跪了,奏道:“皇上息怒,黄大人也是为维护社稷安定,一时失言,若施仗刑,怕阻塞正当的儒学言路,还请皇上饶恕。” 黄岐也被这些人激起一股儒生的骨气,说道:“下官却是一时失言,官微言轻,但为社稷直言,此心可鉴,皇上即使让微臣去死,微臣也不改初心。” 这种结果本不是君玉要的,若成就了此人谏言名节,自己反倒成了罪人。她走上几步,奏道:“此事是由下官的话引起,若惩戒,反而成了下官不能容人,请皇上开恩。” 皇上哼了一声,只好道:“既是郦大人为你讲情,就先饶过你,以后在朝堂说话不要太放肆。” 虽是如此,君玉却不能就此作罢,她走到黄岐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在他耳边小声道:“黄大人,本官若是女子,恐你这男人的尊严就不复存在了吧。” 黄岐一怔,见君玉转身时留下一脸奚落的笑意,看看皇上,却不敢再出声了。 皇上起身,说道:“朕今日也听了不少了,觉得郦爱卿的奏章大致是可行的,翰林院就按此条文拟一部完整的女子大法。注意,里面不能受女戒这种礼法的影响,法律就是法律,是以保护女子生存条件为准则,至于开办女学女科,就先放放,朕以后再考虑,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退朝吧。” 众官员跪送皇上,然后纷纷议论着出宫去了。 君玉一声不响的跟在梁鉴身后,一直走到岳父的轿前,岳父才回身道:“你今天怎么啦,说话没点分寸,若不是皇上宠你,能容你这些话么。” 君玉答道:“是,是小婿有些过了,口没遮拦。” “你呀,皇上就是宠你,也不能忘了本分,历来伴君如伴虎,皇上的恩宠也非都是幸事,以后要注意了。” 君玉应着,也上了轿,刚到中书衙门,宫里的内侍就来传唤,说皇上在御书房即刻召见郦大人,不得有误。 君玉不知何事,刚回来就让进宫,路上忐忑不安的问内侍道:“皇上怎么了,有急事么?” “没听说有急事,大人不用担心,我来时,皇上正在御书房练字,高兴着哪。” 那就好,君玉放了心,可一会儿又起了另一种疑惑,更加揣测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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