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硕从小受父亲影响,接受儒学熏陶,当时身为东宫太子的父亲就为他请了儒士为师。立为太子后,更是处在王伯安、梁鉴的训导下。每当他汉服出宫时,几乎没人能看出他是蒙古人,翩翩儒雅的士子风度,也受到不少汉族儒生的赞赏,只是骨子里的那种天生奔放性格,让他对儒学不像有些人那样迂腐不化。 因为父皇的赏识,他结识了郦君玉,便感到这位年轻官员与众不同的气质,冥冥中有一种投缘的感觉。不过这位臣子除了政务,几乎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这种疏远更让他欲罢不能。 皇上的御书房就在大明殿后,与五间寝宫相连,后面就是紫香阁。书房是鲍硕经常与大臣私密商谈的地方,布置考究,汉蒙相融,棋书翰墨俱全。 书房壁炉里炭火正红,屋内暖气融融,鲍硕立于案头,正俯身悬腕练字,案上地下,已丢了不少字纸。 书法也是他治学以来的必修课程,多年来虽比不过汉书大家,在朝廷的蒙古官员里也算是极好了。眼下他写的这个郦字,已经不止练了多遍,总是出不来想象中的□□,索性团了,扔在地上,另拿了一张铺好。想了想,微微一笑,顺手写道:吾朝福日月,倚相丽双阙。窈窕一魁元,挥袖耀紫阁。 写毕收笔,凝神欣赏,一副得意的样子。待得门外内侍一声传呼郦大人觐见,吓的他一把抓起,压在一摞奏章下,正襟危坐道:“传他进来。” 君玉一步跨了进来,行礼觐见,说道:“不知皇上传微臣进宫,有何事吩咐?” “哦,也没什么大事,听说明堂的大字比起奏章上的小楷来,更是一番潇洒大方,朝中许多人都称赞过,今日就请明堂给朕写几个字,怎样?” 写字?特地把自己叫来就是为写字,君玉不禁一怔,随即道:“皇上若不嫌微臣的字,微臣就写几个,只是不知皇上喜欢什么?” “随便,随便。”鲍硕顺口说着,闪过一边。 君玉站到案前,提笔沾饱浓墨,抬眼见到旁边一叠字纸,说道:“皇上的龙笔御书臣也见过,相比之下,臣的字见拙了,皇上莫笑话才是。”说完运笔写下御书天下,汉墨凝香八个字。 鲍硕赞道:“明堂这字比寡人的字潇洒飘逸的多,只是太抬举寡人了。” 君玉道:“皇上熟识汉学,与汉人无异,臣并非附庸陛下的书法,实是被陛下的胸襟折服。记得去岁元旦日,陛下曾御书题写日光照吾民,月色清我心,可见陛下胸怀万民,清正廉明之心,臣愿追随陛下,万死不辞。” 鲍硕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深为感动道:“明堂深知我心,我从十几岁就被立为太子,父皇言传身教,早早让我参与朝政,那时我战战兢兢总怕因不慎误国。几年来走遍江北,也让我爱上这片生养了我的中原大地,它富饶美丽,每座山,每条河流,连同居住在这儿的人,都让我感到一份责任,作为将要统治这方土地的君王,让它更美,更强是我的夙愿,我愿与明堂携手共勉,达成所愿。” 君玉默默听着,被他真诚的表白打动,真希望自己生来就是男子,毫无顾忌的与他走下去。 鲍硕说完,笑了一下,回身走到立柜前取东西。 君玉为掩饰自己的情绪,随手抽出奏章下压的一簇纸张,展开刚看了一眼,便被鲍硕夺了过去道:“不许看,是我乱写的。” 其实这一眼已让君玉脸红心跳,鲍硕也不自在起来,欲道歉,又怕失了君王面子,便递过手中卷轴岔开道:“朕早就想送你一件礼物,昨日才让人装裱好,郦卿看看可喜欢?” 君玉立即跪接,然后轻轻打开,上面字体刚劲奔放,书写了唐朝皮日休诗中的几句:吾爱房与杜,魁然真宰辅。黄阁三十年,清风一万古。 君玉不禁汗颜,说道:“皇上所赐,臣不敢当,怎可与前朝名相相比。” “爱卿不必自谦,寡人眼里,你就是我朝的股骨栋梁,与名相无二。” 他兴致不减,继续道:“爱卿可还记得欠朕一顿饭?今日可没理由再推了。” 君玉刚才就觉出鲍硕诗里的隐晦含蓄,惴惴不安,加上少华这一阵的反常,看来那张画像迟早都是一害。 鲍硕见他不语,说道:“别说你想推辞,这是朕的旨意,不许再托词。” “臣--”君玉不知怎样再说。 内侍来回,说郦大人的管家要求见大人。 管家被带进书房,先是跪见皇上,然后对君玉道:“夫人突然感觉不舒服,让人来找大人回府瞧瞧,请皇上莫要怪罪。” 君玉顺坡骑驴道:“皇上,内子有恙,本也不急,只是她前几日诊出了喜脉,故下官不敢忽视,还请皇上允许下官告退。” 事出意外,鲍硕望着君玉那张绝美的面孔,若有所思,突然笑道:“恭喜明堂,既是如此,朕哪能强留,改日还要备厚礼相贺。” 那位梁府上了岁数的管家憋着出了宫,直走到轿前才小声道:“大人嘱咐我隔一阵进宫解围,你又称夫人有喜,日后怎么给府里交代?” “管家放心,夫人是真的有喜,只是夫人不让我说就是了。” 管家倒是真的喜了,君玉嘱咐他不要声张,自己要亲自给岳父说。 君玉也没料到此事传播如此快,先是皇上的贺礼到府,喜的梁鉴夫妇埋怨女婿女儿嘴紧。后又经梁鉴之口传给郦府,于是京中亲友来府中道贺,自是在朝廷官员中也传开了。弄的君玉翁婿走到哪儿都有人说些恭维祝贺的话,梁鉴是真高兴,君玉却是疲于应付。 特别是第一次皇上的贺礼到府时,梁素华憋着一股气应酬着宫中内侍,又假装害羞躲避着义父义母,直到晚上进了卧室,才关了门,对君玉兴师问罪。 君玉使出浑身解数,妹妹姐姐的叫着,哄着,素华才消了些气儿,一面是从小感佩后来又心仪的男子,从心里真盼着与小姐同结连理。一面又是从小形影不离如今生死相依的姐妹,怎肯抛舍,致她于危险境地。柔肠百转本想安安静静等待,不想越陷越深。 她听君玉说了半天,才道:“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小姐为何不与我商量,猛然弄成这样,我一个闺中的女子,哪里学得来怀孩子,到时怎样收场?” 君玉道:“只要妹妹肯答应帮我,我一定保妹妹不会有事,几个月后,自会让你卸了这副担子。芝田如今守义,妹妹又不肯嫁入王府独守,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他从得了画像就没消停过,如今皇上与我亲近,也难再推。我也是得过且过,这只能是权宜之计了,以后我会在芝田面前为你证个清白的。” “哎!”素华叹了口气,无奈自嘲道:“我与小姐是孽缘在世,天生分不开,罢了,就给你怀个孩子吧。” 君玉禁不住笑出来,说道:“夫人辛苦,夫君这几个月一定会百依百顺不让夫人生气。” 什么呀,素华脸一扳,把个枕头摔到君玉胸前道:“这辈子我也得让你怀一次---。” 君玉把她的嘴一捂,弄萧亭外传来君眉的声音。她忙穿了外面衣服,来到大厅。 莺儿已经开门进来,说道:“顾小姐非要奴婢进来回,说她有要事见大人。” 君眉进来,先给君玉道喜,眉开眼笑道:“大人得子,也了了许多人的心愿,总算踏实了,小的给你道喜。” 这些话是说的君玉心中所想,她道:“谢谢你,这大晚上的,不会就为这句话吧,我交代的事怎样,是不是有什么进展?” 新皇登基,樊冰、金元离开梁府,君玉的几十名卫队就归鹿昭二人管辖,大多时间看家护院,她出门也只带鹿昭两人,有些私密行动就交给君眉的手下。自从觉察刘捷反常,少华又提醒后,她便让君眉对刘捷的行动暗中监视。上次君玉很容易就争取了不少刘捷的人,用证据把他扳倒,如今刘捷在朝中的权势已去,倒变的谨慎了,也不怎么在家中待客,所来往的那些在势,或被削了权势的蒙古旧臣,不用笼略,就自然聚在一起。据张宜说,如今许多外省上奏表章,都经过刘捷之手,有些被他压了下来,处理起来也很偏袒,笼略了不少官员。 君玉明知他的行为已构成结党营私的罪名,却拿不到确凿的证据,她这个中书令,本就是个权势颇大的摆设,不像丞相有实职。皇上提拔她也是因刘捷复相,才不得已压他一下,却被他阴奉阳违架空,实在有气,倒希望君眉能带来点好消息。 “大人,我派人跟踪了几天,这两天又潜进了他两处府邸,才知道他有一份名单,被他藏的很严,里面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名单?”君玉不知刘捷拿给太皇太后看过,还纳闷他怎会整这样一份授人把柄的东西留着,除非他有叛逆之心。 想到这儿不禁一惊,说道:“知道他这份名单放哪儿吗,能不能拿到手?” 君眉道:“我就为这事找你,已经知道这东西藏在他与顾氏的卧房,本想先拿到手,给大人个惊喜,” 她失望道:“不想去了两次都没得手,第一次是白天被两个丫鬟冲了,第二次是晚上,用了个调虎离山计,却发现东西没在那儿,我们还差点跑不脱。怕是被他觉察,加了防备,不知还能不能再有机会,所以来请示大人。” “这几天不要再去了,暗的不行,就来明的,一旦有机会,给他个双管齐下,惊他一下,不信他就能沉得住气。” 君眉道:“还是大人厉害,萧小都常说大人恩威并施,连他师父都怕您。” “说什么哪,我有那么可怕吗,你是不是还常和萧小来往?别听他胡说八道的。” “哪有,我到军营里找他不过才两次,他就挨了师父训斥,再也不敢让我去了,说是影响不好,哼,他这师父不近女色,就以为别人都是不可靠。” 君玉笑道:“你可别冤枉人家,你们的事我早就给他说了,他也答应了,说是等萧小有了功名,就给你们办婚事。” 君眉脸腾地红了,说道:“谁办婚事,我又没说嫁他。” 君玉瞅着她躲闪的眼睛,开玩笑道:“怎么,是本官多嘴了?那我可要问明白,好回了人家。” “大人,你,哼,你又耍我。”君眉脸更红了,不敢再胡说,转身跑了,那双笑意弯弯的凤眼留在君玉眼前久久未消失。 这双眼,使君玉永远记着那段惺惺相惜的情义,记着自己曾对一个临刑人的承诺。 六爷,君眉现在过得很好,眼睛越来越像你,我会兑现对你的承诺,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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