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晨,山鸟鸣翠,溪流潺潺,君玉一行开始启程回大都。 她惦记着京城的情况,也模糊留有梦境中的一些记忆,难道长华姐姐也有事么?不过她没敢对少华说,这种诡异她半信半疑。 少华半躺在车里,透过车上的窗子,望着薄雾中的高山峻岭渐渐远去,默默无语。眼下,他对自己这走不了多久就会累的咳血的身体无能为力,又无权动用朝廷的军队为自己所用。如今那画像失落在外,未婚妻子的容貌被风残雨蚀,让人亵渎。每次想到这儿,他就心疼欲裂。也想过,如果丽君就在身边尚不愿认我,我又有何颜面提及姻缘。恩师,你究竟是谁?又是谁安排了这一切,让我不能自拔。 车边的萧小听得车里的咳嗽声,下马,探进头道:“师父要喝水吗?” “不用,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少华说道。 萧小钻了进来,坐在他身边,掏出怀里揣的水袋,递到师父嘴边道:“大人说你要少喝多饮,还不能喝的太凉,这一路要走很久呢。” 少华接过水袋道:“多谢。” 逗得萧小笑道:“什么呀,师父还客气?萧小刚跟你的时候,没少让你操心。哎,师父,你想不想听个秘密?” “先别说什么秘密,我就是想问你,恩师是怎么救我的,还有,我死的时候,恩师是不是,”他脸一红,还是说道:“很难过?” 萧小摇了摇头,见师父失望的表情,忙道:“我说的秘密就在这儿,当时连皇上都为你难过,大人却指挥平叛,为你施针,可冷静了,不过,你活了后,大人他---” “他怎样?”少华眼睛睁大,一副期待的神情。 “他哭了,就趴在你身边,哭了很久,我是听皇上的侍卫说的,当时皇上把人都赶走了。” 少华舒了口气,心里这股温暖直传到五脏六腑,恩师在意自己,是出于师生?还是?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萧小道:“兴许大人就真是王妃师母呢。” “你怎么肯定?”少华心又提了上来。 “我也不能肯定,是感觉,就感觉大人有不像男人的时候。” 少华心里翻腾着,想起恩师对自己犹如亲人的关照,昨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确实可疑。便对萧小道:“你帮师父偷着查看一下恩师的那把剑,上面的花纹和字要看仔细,不能漏过一点。” 说完,又嘱咐道:“也不能让他察觉到,倘若真是丽君,她的脾气我知道,认不成,到更疏远了。” 午饭休息的时候,君玉上车为少华按了按脉,又问了少华的饮食。萧小回道:“师父说心里堵,吃不下,只喝了一碗菜粥。” “这军中的伙食能有多好,回京后,我给你开方子调养,没个一年半载,这元气恢复不了。” 少华其实是心事重重,哪是药能调的,见君玉下车去了,忙叫了她一声。 君玉回身,微微笑道:“怎么,芝田还有事吗?” 她从昨日被少华吓的脱口说了那句话,后悔不迭,从早起就恢复了往日的态度,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少华也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一丝诧异掠过,君玉笑道:“是谢我救命之恩吗,那倒不用,恩师懂医,不过是为朝廷救回一位平叛的功臣、护国的栋梁而已,事情过去,你别放在心里了。” 君玉上马,吩咐启程,又嘱咐萧小道:“过了居庸关,路就平坦了,可以走的快些,你师父若有不适,要及时告知我。” 少华隐约听了,对君玉若即若离的态度有些难猜,他望着君玉骑马赶往前面的背影,心思惆怅,丽君,是你吗?若真的是你,难道你要这样与我相隔一生吗? 还在刚得知少华脱险时,君玉就给王府写了封报平安的信。已经早回王府的皇甫敬这才敢把少华的实情告诉家人,自己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所以当萧小护送少华的马车到王府时,府里已经早有准备了。 皇甫敬抱住儿子,不敢回想那次痛苦的离别,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久久不敢放手。老王妃拉了丈夫一下,说道:“这儿子又不是你自个的,也不知道让一下。” 少华笑着松开父亲,抱住母亲道:“您也别怪父亲,是我不好,把父亲吓坏了。” 他尽着母亲对他上下看了个仔细,说道:“这下您放心了吧,儿子已经没事了。” 一旁萧小道:“爷爷奶奶,师父没大碍了,只是还要卧床静养才行,先去寝室吧。” 武宪王夫妇吩咐人送儿子去灵凤宫。一直跟在身后的管家吕忠这时才得了空,亲自扶了少爷过去。少华见他眼睛红红的,说道:“吕叔,我不是没事了吗,你怎么还这样。” 吕忠道:“老奴是后怕,差点见不到少爷,您大风浪经了多少,想不到还是会出事。” 少华看看身后父母没跟着,一拉吕忠道:“打仗难免有意外,这次我也没想到,我都后怕,吕叔,我想托付你件事,万一哪次我真的回不来时,父母和夫人就靠你照应了,你是三代的老奴了,父母跟前也能劝上句话。” 吕忠噙着的泪一下涌了出来,生气道:“少爷怎么还这样说,呸呸!青天白日的咒自己。” 少华忙道:“小点声,我不是因这次才未雨绸缪吗,你不答应就算,别让人听见。” 吕忠只好抹抹泪道:“好,老奴答应就是,不过少爷也要答应老奴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安排人炖上补品,又叫人按着君玉开的方子去抓药。随后老王妃在少华的床头坐了,抹着眼泪道:“你这孽种,非要满世的去寻妻,叫我们挂着,如今又差点把命丢了,你倒是让娘啥时才能省点心哪。” 皇甫敬道:“行了,儿子如今已平安回来,你就别再抹泪了,过了这场劫,也许就顺了。” 少华听着纳闷,父亲何时这样信过命数,便道:“儿子死里逃生,是恩师和师父相救。父亲一生征战,经历生死,怎也信这些了。” “不是父亲信,如今事情过去了,说了你也不用着急。就在刘捷闯进王府被杀时,你姐在宫里也出事了,皇子早产殁了。就是在你出事的时候,你姐也差点---你说,这不是一劫是什么,都说双胎同命,真是如此。” 少华忙问道:“姐姐如今没事了吧?” 尹王妃道:“已经没事了,只是皇子死了,你姐哪里能放的下。为此皇上处死宫里许多御医,还有内侍,说是与叛贼有勾结。” “这都怪我考虑不周,以为宫中侍卫是皇上的人,就一个太皇太后不足为虑,才没照顾好姐姐,我这就进宫请罪。” 武宪王按住他道:“你身体这样,去了白让你姐再挂着,养些时候再去吧,皇上也没敢把你的事告诉她。再说抓捕那日时间紧迫,你宫里宫外哪里顾得来,不能怨你。这次平叛你临危受命,独担重任,算是立了大功,也可以弥补以前的错了。” 少华叹气道:“功过对错都是别人的看法,我只对得住自己的责任和良心便了。” 皇甫敬对身旁的吕忠道:“吩咐下去,小王爷需要静心养病,这灵凤宫里就只留秀儿和旺儿两人贴身伺候,其他人不得来打扰。” 皇甫敬夫妇走后,秀儿烧了热水,让旺儿给少华擦了身子,又端来参汤给他喝了,才说要服侍他休息,门外传来燕玉的声音:“王爷睡了吗?” 外面一个小厮答道:“正要睡呢。” “那,那我一会儿再过来,记得王爷醒了来叫我。” 少华听着,忙对秀儿道:“去叫夫人过来,我哪里能睡这么快。” 从京城平叛,刘捷被处死后,少华还没见过燕玉,刚才也不知她去哪里了。如今一看,不觉有些心疼,见她消瘦的双颊失了原有的青春亮丽,代之的是淡淡的脂粉,涂抹均匀的胭脂红唇,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只有略略浮肿的眼睛无法掩饰。 燕玉作为获罪叛臣的女儿,平叛功臣的儿媳,这种尴尬,少华也体谅到了。为父母兄长下葬,回头还要笑脸侍奉公婆,曾经是开朗单纯的蒙族少女,陷入这样的境地,命运不但捉弄了她,也捉弄了自己,原本还指望她有婚姻的一线退路,如今却无处可退了,他也不忍再推她出门。 刘燕玉进门看看少华,眼圈又红了,想着差点与他阴阳相隔,后怕的不行。如今自己一家被诛,两个哥哥只剩孀妻弱子,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他了,他若是撇下自己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擦擦眼泪,问道:“郦恩师怎么说,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没事,真的没事了。”少华拍拍床沿,让她坐了,问道:“家里都办妥了?吕叔办的可还满意?” 燕玉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告诉他,皇上赦免了大哥的亲属和窦氏母子,还把刘府的两座宅院留给了她们。父母也已经安葬。父亲对不起皇甫一家,可公婆如此厚待燕玉,燕玉宁愿下一世做牛做马也不离开皇甫家。 少华道:“别这样想,你是你,不用把你家的事当成负担。我和父母都是把你当成一家人,那些下人也不敢怠慢你,以后这些话不要再提了。刚刚死里走了一遭,也看开了,我天生就不是出世之人。如今我已卸去了军中的职务,等我身体好点,家里的事就能帮你分担了。” 燕玉几天来沉重抑郁的心情被他几句话说的十分温暖,也许以后他真的会改变一些什么。她痴心想着,嘴里却道:“只要你身体好了就行,家里哪用你操心,那俩孩子从你走后都乖多了。” 少华道:“对了,我从回来,怎没见到他们?” “怕扰了你休息,让他们在书房里玩呢。” 燕玉说着,少华却发现石头和铁锁在寝室门口探头探脑,便笑道:“你们干嘛呢,还不进来,不认识我啦。” “二叔,”石头一下蹦了进来,爬上床。铁锁也跑进来,趴在床边,喊着干爹。 少华见他们手里各拿着一卷纸,问道:“这是什么?” 俩孩子同时说是写的字,石头道:“我写了给二叔拿来看的。” 铁锁也道:“我也是,给干爹的。” 少华笑着拍拍他们的头,一一展开,石头那几张写的是皇甫佩林,字迹规整,有模有样的。铁锁的就显得有些稚嫩,不过看出也是用了心的。少华看着那几个字道:“沈季春,这是铁锁的姓名吗?” 燕玉道:“是爹起的,说你回来再斟酌。” 少华道:“不用,这很好,他是迎着早春进的府,季的谐音是记,又用了他父亲的一个春字,也是永远铭记不忘的意思。” 他夸赞俩孩子写的好,说以后只要他们要好好认字,就会给他们一人一件礼物。 看着少华高兴的样子,燕玉也欣慰,又怕他累着,便抱了石头下来道:“你颠簸了一路,也累了,先歇着吧,我带他们出去。” 少华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上灯的时辰才醒来,望着烛火跳跃的光焰,想起心事,辗转反侧,又咳了起来。 秀儿见他醒了,忙给他端水喝了几口,说道:“你从回来,还没正经吃东西呢,他们有熬的鸡汤和各种补气血的粥,你先吃了,晚一点再喝药。” 少华道:“不忙,父亲回来了吗?” “早回了,也吃过饭了。有不少京城的亲戚来看你,老爷说你睡了,不方便见,只谢过后收了礼品。孟府的孟大人也来了,带了许多滋补的药,还说过几天孟老爷和夫人要亲自来看你。” 少华吓了一跳,忙道:“这算什么,哪能让他们过府来看我,你快去告诉他,就说我没事,等好点自会去看他们。” 秀儿笑道:“你着什么急,他已经走了,看就看,这有什么。你在家时三天两头的去看他们,凡是他家有用着你的地方,哪次不是你帮衬,自己家的事你都不愿求人,可他们的事你啥时拒绝过,看看你也是应该的。” 少华道:“长幼有序,我是晚辈,帮是份内,可哪有让他们来看我的规矩。别在这儿胡说了,去看看我父亲睡了没,若没睡,请他过来,我有事要与他商量。” “遵命,我顺便把饭端来,免得老爷知道你还没吃,就是我的不是了。” 少华这碗饭还没吃完,皇甫敬就来了。 自从被儿子这一折腾后,他算是明白,自己老了。以前带俩儿子征战沙场,哪里怕过。那次守着儿子冰凉的身子,想的却是以前对儿子种种苛刻严厉的要求,悔的肠子都青了。如今回来,他也知道疼了,儿子一声唤,忙不迭的放下书本,跑来灵凤宫。第一句就问道:“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少华不好意思,忙道:“都是儿子不好,把您吓成这样,我现在真的彻底好了,以后别再往那儿想,儿子年轻,还要孝敬二老,再也不会死了。” 皇甫敬生气道:“先头说的还好,后面又胡说了,以后不许再提这个字,我听了就心慌。” “好,好,儿子记着。”少华匆匆吃完,让秀儿端了出去。然后拉父亲坐在身边道:“父亲还记得我说过恩师像丽君的话吗,这次---” 皇甫敬一拍儿子的手背,打断他的话道:“这事本想过几天给你说的,怕你一激动又会咳血,现在你既提起,我就不瞒了,你可要沉住气。刚才嘉龄说,云南又送来一位孟丽君,这次,连他都看不出有假,长得像极了,弄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少华懵了,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运,刚刚想认定恩师,就又来了一个,连舅兄都说是像。他稳稳心神,说道:“你没问舅兄,这人的神态仪容他看没看仔细?” “他说了,就见了一面,觉得挺像,还征求我的主意,说你如今出不了门,是不是把她带来认认。” 少华忙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爹是怎么回的?” “也是这么说的,如今那女子住在客栈,爹说等你歇几天再见她,总觉得这圣旨寻妃的事荒唐,可不要像上次那样在大明殿上认了,搞得满城风雨。” 少华忧心道:“这可是应诏来的,皇上能同意吗。” 皇甫敬叹了口气,又问道:“刚才急着给你说这事,几乎忘了,你叫我来,是说什么?好像是你恩师的事么?” 少华沉默一会儿,才道:“没什么,我想想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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