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里,廊下的迎春花早已败尽,代之而来的是郁郁葱葱的枝叶,厅房两廊的石台上一溜的茉莉花已是新叶绽绿,素华正用剪刀亲自疏理着残枝,因为她实在不知怎样排解自己的心事。 昨日君玉下朝后,没去衙门,直接回了府,一头钻进弄萧亭寝室,两个时辰都没出来过。她看着趴在榻上,蒙头抽泣的君玉,怎么问对方也不吭声,问荣发也问不出详细的内情。不过从荣发描述的现象来看,孟府的老爷夫人和少华一定是很伤心。小姐这一步其实走的更苦,还真不如是个平庸的女子,父母跟前承欢,夫妻举案齐眉,自己也能遂了心愿。她深深叹了口气想,天下女子但凡聪慧些的大概也都是有这种无奈吧。 静鹤从前院走来,亲自给小姐送了个信儿,说姑爷午饭不来吃了,他让夫人替他操心家里的事,还说是多多拜托了。 如今静鹤穿着素洁端庄,高高挽起的发髻一丝不乱,已经完全是一种已婚女子的庄重。平叛后,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随同婆家受了斩刑,郦丞相秉公办案,替她的父母开了罪。如今娘家父母也已悔过,与她相认。既复了身份,也登了婆家的门,可谓是全了心意。她感恩相爷,不愿离府,就仍在府里做事,兢兢业业,连老管家都常夸她聪明心细。 素华看着她笑笑,知道君玉指的什么事。问道:“今早我让你办的事,办的怎样了?” “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打听,孟府老夫人病了,请了大夫,说是身体倒也无大碍,只是心病,也不叫大夫开方子。大少爷请了假,与少夫人陪着相劝。皇甫府的老王妃也去了,陪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走了,说是府里忙,把那位乳母也请走了。” 素华听到母亲,不禁顿了顿,接着又问道:“知道王府的情况吗?” 静鹤笑道:“忠孝王府里可热闹了,人来人往的,听说是就要娶王妃进府了,可那王妃竟是住在客栈里,孟家也不来领,弄得那家客栈今日不断有人光顾,说是专门来看看圣旨寻来的王妃是长什么样。” 素华道:“谁让你打听这些,这位根本就不是什么王妃,皇上不知是犯了哪门子邪,非要让皇甫家娶她,我听着就来气。你就先说说那位小王爷怎么样了?” “这个不太清楚,王府里管事的管家只是按老王爷和老王妃的吩咐办事,那位小王爷好像啥都不管,也没见他出来过,说是身体抱恙,任谁来都不见。” 哎!素华心想,这却是难为他了,妻子不认,皇上又紧逼,他能怎样。想起这些,也不由的心酸,说是想放下,哪里就能真的做到呢。 静鹤见他不说话,问道:“小姐,王府里办喜事,我们还备礼不备?” 素华气道:”送什么礼,不管他,你也别问老爷,他们想起来呢,就依着,想不起来倒更好。” “小姐还不知道呢,老爷从昨天回来,见姑爷在家生闷气就心里憋闷,直到今天一早还在骂那个皇甫小王爷是个混账东西,惹得姑爷误了国事,姑爷都吓的早早上朝去了。奴家想,这老爷哪里还会给他送礼。” 素华想,怪得君玉今日起的这么早,原是义父把少华骂的太狠,她心里倒有愧了。当时自己还劝她再歇一天,等哭肿的眼睛消消再去。她一抹眼睛说道:“我给皇上告个假,在翰林院待一天。看那些新召的进士们表现怎样,还有那部大元律法的整理编撰可是注入了我和皇上不少的心血,我也得不断过问跟进,争取早日完成。就是新科的状元也得多多观察,才能委以合适的职位。这些就够我忙一阵了,也顾不得别的。” 记得当时自己还开玩笑,说她有了新弟子,可别把那些旧的扔到脑后不顾了,不想她倒是把善后的事一股脑交给了自己,千恩万谢的要自己关心父母和少华的消息,她哪里知道,自己早就安排好了。 门房的小厮拿来一封信函,说是忠孝王府来人送的。素华接过,上面是君玉的字迹,明明是君玉写给少华的一封信,却被王府原封送回,看来小姐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愧疚的很。再看看沾的好好的封口,就知没拆,少华也一定是伤透了心,她愣了一会儿,问道:“送信的人说什么了吗?” 那小厮道:“来人带了小王爷给大人捎的一句话,说他很好,不劳相爷挂念了。” 素华想想,对两人道:“大人如今朝政繁忙,这封信和这句话就别给大人说了。还有,我让你们打听的这些也不能在府里张扬,记住了吗?” 静鹤与那小厮点头应着去了。 君玉一天未上朝,鲍硕也觉得魂不守舍,匆匆处理完几项国事,其余未决的就推到丞相身上去了。自己下朝后,在御花园里转了几圈,平定了一下烦乱的心情,就直奔昭阳宫。 这一阵皇后看上去好多了,也常常和自己聊天亲昵,但却从她时时暗淡的眼神和绿蓉的嘴里也明白她是在处处迁就自己。没有皇子就意味着恩宠的威胁,尽管她识大体也曾说过让自己纳嫔妃,但也看的出,她在小心翼翼的想留住自己那颗心。鲍硕每每想到这里也是怜惜心疼,所以对祖母的催促感到心烦,对郦丞相的那种心思也常常令他感到不安。 还未进昭阳宫,就碰上小善子急匆匆往外走,便让显贵叫住他,问道:“你不在娘娘身边侍候,往外跑什么?” 小善子吓了一跳,低头对皇上支吾道:“娘娘叫奴才请示皇上,说想让郦丞相进宫诊脉。” 这人在皇后皇上之间吃了几次瘪,现在也学聪明了,一句话就让这件秘密的差事变成明的了。 鲍硕道:“皇后!不是早上还好好的嘛,放着宫里的御医怎么不用?”心思一转,又道:“你说实话,是不是皇后知道了什么?如有一字隐瞒,乱棍打死。” 不用威胁,小善子也没那个胆儿,说道:“是娘娘记挂着认王妃的事,不放心才叫奴才去前殿打探,知道后就赶着奴才召郦丞相进宫。” “好了,你不用去,郦丞相今日没进宫,怕是到天黑也没空来,你在外面转一圈然后去回娘娘,就说是没找到,以后再说。”鲍硕说完进昭阳宫去了。 小善子不敢违抗,只得唯唯答应。显贵又嘱咐道:“就照皇上的意思说,也不能说碰上过皇上,记住了,还有你和福,这可是关系到帝后和睦的大事,谁要是多嘴,当心脑袋。”他这话不无根据,那和福是从大明殿小内侍中提上来的,绿蓉未走时见他胖乎乎憨厚实在,还认他做了干弟弟,比一般人关系要好,为这他才提醒的。 昭阳宫,长华坐在宫殿前廊,看着满院栽种的簇簇牡丹,枝叶茂盛含苞待放。宫墙上蔷薇粉红洁白一片。自从皇上听说了长华刚进宫时那首伤柳絮的诗后,这宫里宫外的柳树尽皆除去,如今连一片恼人的柳絮都没有。春日正午的阳光明丽柔和,照在她略显消瘦,却依然俊美端庄的脸上。 鲍硕抬手让内侍们走开,自己悄悄走到长华身边。那一身素雅的装扮,落地的鹅黄色长裙裹着长华修长的身段,慵懒的倚着红漆廊柱,好一幅美人赏春图。他欣赏了一会儿,便想从后面抱她一下,又怕吓着她,只得小声说道:“鹅黄新绿,素颜如花,皇后身体终于恢复了,朕很欣慰。” 长华回头,立刻要起身见驾,被鲍硕按下,随即坐在她身边,手揽了她的腰际,轻轻嗅着她的柔发。 长华笑道:“谢谢皇上关心,不过臣妾觉得皇上今日也不全是为的臣妾,一定是朝中有什么高兴的事。” “哪有什么高兴的事,今天还接到平西王一封奏折,询问詹后,说要我看在皇子的份上原谅她的过失,并进贡了一大堆的东西,他这是看我们的皇子没了,想这皇位的好事呢。”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搂着长华的手紧了一下道:“抱歉。” “没什么,事已至此,皇上以后不必有顾虑,臣妾也认命了。” 鲍硕叹了口气,说道:“有时我也想,真不该把你扯进宫里来,让你经受这些。坐了这个皇位,由不得自己,越是珍爱,越愧疚,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子,若在民间,你也定是一个很幸福的妻子,我不想食言,可真害怕以后愧对了你。” “皇上不可这样想,长华入宫得到如此的恩宠,是缘分,是天意,我很知足,哪怕以后你身边换了别人,毕竟我们也曾真心相待过。只要皇上不弃,我也无怨言,只求皇上对我们皇甫家永远信任不疑,保我们家一世平安。” 毕竟?曾经?这些话鲍硕听的伤心,不禁道:“你为何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还不放心朕吗?” “臣妾不是不放心皇上,而是不放心兄弟,他性情耿直,难免时时会拂了皇上的圣意,从居庸关回来,父亲就对他百依百顺,已不像当年那样苛责,万一冲撞了皇上,就请看在他是忠心辅佐皇上的面上饶恕他。” 鲍硕看着长华,见她非常认真的样子,也意识到他们婚姻里深含的另一种关系,这也是父皇的初衷。 也许是自己无意中的行为引起她的担心,他点头道:“朕答应你就是。” 他立起身来,走下台阶,唤显贵过来道:“你传莫格去书房,我要拟旨正式废了詹后,把她打入冷宫。” 长华突然喊住正要出宫的鲍硕,走到他身前说道:“皇上真的如此急着废后?臣妾当时也是处置不当才留下了那孩子,可这关乎到西北的安定,还需从长计议才好。” 鲍硕道:“你以为朕能忍这么久,不是为社稷着想吗,平西王既已知道女儿被禁足,怕是也瞒不住他,我已经派人在追杀那个混蛋,一旦平西王知道真相,反而以为朕会怕他,更让他肆无忌惮。索性明着告知,堵了他的嘴。” 长华也理解他心中的怨恨,这种事就是寻常百姓也不会忍受,何况帝王,可这些都是谁的错?父亲的野心,皇权的谋划,扼杀了本是一段美好的感情,一位纯良恭顺的少女。她不是不懂政治的无奈,只是同为女子感到一种无奈的悲哀。 鲍硕看她的神色,又道:“你心里所想我都明白,也可怜她,所以我会放任你去关照,可我最终还是要为社稷衡量。饶她们母子不死就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也是暂时不想惹怒平西王。皇后就不用操心了,毕竟废后是大事,须与丞相商议,还要由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讨论正式拟定。” 长华口称是,不过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臣妾本不是想参议国事,只是心窄了些,放不下,真要废后,皇上还须多多留意平西王的动向,以防被动,臣妾告罪了。” 鲍硕笑了,抓起长华的手道:“你不用太谨慎,我不叫你关心,是怕你多费心神对身体不好,哪里想那些宫规戒律了。你本就是个足智多谋的将军,有治国之才,被锁深宫是委屈你了。不过,也幸亏你是女子,否则朕又怎会锁住你这位美貌可心的皇后呢。” 长华虽是听惯了皇上的甜言蜜语,此时却也禁不住脸上起了一片红云,她忙施礼送驾,让他走了。 长华温情默默看着皇上走远,几片洁白的蔷薇花瓣飘落,洒在她的发髻间。 绿蓉走近,用手替她拂去落花,说道:“刚才小善子来报,说是丞相今日未上朝,也没在衙门,只能改日了。” 长华舒了口气,说道:“此事算了,丞相若真是男子,后宫单独召见也不妥。我也是道听途说,皇上为国舅下诏寻妃,已经是格外施恩,又亲自赐婚。听说那女子长相就是丽君无疑,兴许孟家弄错了,或者真就是嫌弃女儿。当初他们逼迫女儿嫁入侯府,丽君出逃差点害了全家,孟叔父又是家规甚严,丽君流落多年,难免他芥蒂,就是苦了丽君 。那就等她进府后,召他们夫妻进宫,我亲自相看,多年不见,也与她叙叙旧日的情分,当年若不是她出手相助,哥嫂怎会有后代留下。” 这样一想,心事也没了,她吩咐绿蓉道:“我当年闺中送他们大婚的绣品已给了丽君,皇上也定会有大礼,你就从宫中那些古玩珍品里拿几样我挑挑送去,算是贺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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