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洗涤过的蓝天分外清朗,阳光无拘无束的洒向地面,温暖与冰冷相容,永远是和谐的。 在这个节日里,不论穷富,不论贵贱,大多人享受着一年一度的九九之约,王府也不例外。 少华陪长辈们敬酒,又陪平辈们同饮,就连自以为长大的兰玉也追着表哥干杯,自从姐姐兰台去了江浙,他便没了那份约束,天性聪颖,父亲为他请的老师也拿他不住,与那帮皇甫敬旧友的小公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勇娥尽管有了女儿,又有元郎抚育,却也拘不住男儿的性子,见这些小不了多少的同辈玩得开心,便撺掇着熊浩出城打猎,一呼百应,连皇甫敬夫妇也十分支持,并命令儿子带着燕玉也去,理由是既送了马,就要陪着跑跑不是。 少华心里明白,父母明知他从不涉猎,燕玉如今也吃斋不杀生,无非就是借此撮合他们。若在平时,少华也不觉什么,可前日发生的事,却让他后怕,这几日他一直在回避着燕玉。 自皇甫敬说了让少华也跟着去的话,这儿子就像从王府蒸发了一样,遍寻不见,熊浩夫妇猜到是何因,一面劝着这对老夫妻,一面强拉着燕玉散心去了。 一帮人走后,皇甫敬心里生儿子的气,便对府里人下令,谁也不许找他,看他几时有脸回来。 过了午后不久,权昌到府,一道圣牌,弄的皇甫敬又不得不满世的找儿子,急了一头的火。 凤儿听了,悄悄的溜进后花园,攀上那座最大的假山,翻到凉亭下面,用手敲敲石头,轻轻喊着小王爷。 旁边的一株油松树枝被拨开,少华钻出头来道:“怎样,他们走了么?” 这是假山上一处凹进去的洞穴,是凤儿还在花园干活时发现的,躲在里面既安静又安全,也不被人发现。 凤儿回道:“他们早走了,” 她往里一探头,埋怨道:“我不是给了你火盆吗,咋还这样冷?” “炭火早烧没了,你不来,我又不敢出去,只能冻着。” “现在不能躲了,先擦把脸,有人等你。” 凤儿从怀里拿出还有点温热的湿巾递给少华,边帮他扯平衣服的皱褶。 “你,你就把这揣怀里了?”少华咋舌。 “好了,顾不得这些,那位宫里的还等你接旨呢。” “天哪,你还真沉得住气。”少华慌了,埋怨着她,纵身直接从凉亭飞了下去。 凤儿不敢跳,在后面喊着:“王爷小心,那人已经被请到东琅殿等你了。” 就在冬至的头天晚上,黄河边百里工地,暴动的几万民工袭击了驻地官兵。官兵们寡不敌众,被迫撤退,周边两个千户所招架不住,又调来益都的两万军队镇压。紧急军报从得到消息就从济南星夜疾驰大都,却因天气恶劣延误了几个时辰,与德州的急件几乎同时到达,后一封更是危机,称叛军围了济南,封锁运河,方圆几百里地的交通驿站已经中断。 少华接到平叛的紧急调令,一边叫人追回出城的熊浩回京师调拨人马,一边和父亲进宫面圣。 大明殿气氛紧张,中书省腹地叛乱,直接威胁到大都的安全,君玉已命枢密院鸿深给东路蒙古军、居庸关驻军以及河间的驻军发出战备待命的通知,尤其河间一带还是户部重要的盐务酒税课收之地,必须严防叛军的北侵。 治河工程的组建是君玉提请,河工暴动,君玉自然内疚,只是不知这些人为何如此。从开工起,钱粮早已到位,救灾粮也已拨出,这里面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有,荣发二人为何至今没有音信?尽快平定叛乱,自己责无旁贷。 她一开始就提出,要亲自带人赴山东调查此事。鲍硕不肯答应,说道:“眼下气候恶劣,叛乱已成定局,由京师出动平叛即可。正值新年之际,朝廷下了多大的决心和财力,让灾区的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却被他们搅乱,必须要尽快的镇压下去,让百姓过个好年。” 君玉道:“镇压是必要的,也要究其原因,毕竟大多人都是受灾的百姓,事出有因,若处理不当,势必会留下更大的隐患,于社稷无益。” “好了,郦卿不用再说,身为右丞相,朝中之事,朕还要处处与你商议,不易随便出京。” 他把目光转向少华道:“此次你去平叛,可有什么想法?” 其实少华不说,君玉也明白,皇甫一家以往都是在边塞作战,驻守江浙时,也无内乱,面对国内的叛乱还是第一次,一向忠君爱民的他们,如果此事复杂,就要面对两难的选择。 少华回道:“皇上放心,臣是京师的指挥使,保证京城的安全和腹地百姓的安定是臣的责任,臣一定会尽快的查清实情,平定叛乱。” “好,朕也相信你的能力,对那些□□的叛匪,决不能手软,胜利归来,朕给你记一大功。” 君玉没有再坚持,她深知皇上对这次叛乱的深恶痛绝,也清楚少华与自己是同样的心情,反而担心少华会有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的想法,便道:“皇上,此次征剿,不同以往,需要酌情踱事,不是派兵这么简单,皇甫将军不但要指挥平叛的战术战略,还要调查调控地方事态的发展,光靠军报恐不能及时处置,请皇上详细核定他的职责范围,或派钦差跟随前往。” 鲍硕笑笑,知丞相顾虑什么,说道:“放心,这些朕明白,孟学士,马上给朕拟一道圣旨,拜皇甫少华为山东平叛护国大军的统领,一切剿匪事宜酌情处理,另外,枢密院通知河间、益都以及周边的千户所配合皇甫将军的行动。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明日将军就带五万军队先出发,解除济南与运河段的危机,日后朕会派钦差前往配合将军。” 只是皇上并没把地方部队的调动权授予少华,不过就凭他手下五万人,只要指挥不失误,就是地方配合不力,赢得胜利也不是问题,君玉略略放心了。 少华领了圣旨,先回府安排下人准备自己出征的东西。 出征打仗,在皇甫家来说,不是稀罕事,尹太妃却因年纪越大越不能承受这种挂心。她心里埋怨儿子刀枪里滚打却不与儿媳圆房,今日不敢说出口,只是骂那些叛贼,造反也不挑个时候,这冰天雪地的连带人受罪,让人年也过不好。 逗得勇娥笑道:“干娘,你啥时听说过叛匪还要为官兵着想的,他们兄弟是吃军粮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哪敢挑时候。” 这次熊浩是平叛大军的副统领,勇娥虽是心大,却也细心为他做了准备,并亲自送到军营,左叮咛右嘱咐的,被熊浩笑道:“亏你还是上过战场的,在家呆了几年,还真像个婆婆妈妈的女人了。” “你也别笑,若能跟你一块去,我也不亚于当年,反倒不那么挂念,可穿了这身皮,再也换不回去了。” 皇甫敬也很快回来了,他把儿子叫到书房,嘱咐道:“这个仗不难打,叛匪不过是以河工为主的乌合之众,难在他们都是当地人,每人背后都有一个家。杀戮只会给他们留下更大的仇恨,可反叛又是罪不可赦,这点很难把握。你去了先以震慑驱逐为主,尽量打散他们的主力,各个围剿瓦解,切记不可穷追猛打,妄开杀戮。待朝廷安抚后,就可彻底平息这次叛乱。你们的粮草军备郦大人让我备齐后,亲自押去山东,之前所需他已传令沿途州县筹备,这些无需操心。” 少华认真听着父亲的叮嘱,有些他也想到了,这仗打的不是战斗力,而是威吓强势加攻心才是上策,因此,一开始的气势非常重要。这些想法,刚才从宫里出来他就考虑了一路,正待找恩师商议,梁府就已派人来请。 傍晚的临凤厅,雪停了,只有梅枝上顶着朵朵雪花,风吹来颤颤巍巍零星落下。 踏着积雪,君玉陪少华在梅林里边散步边交谈,洁白的雪地在他们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少华说了自己一路来的想法,君玉也把自己的猜测和担心和盘托出,不能亲临,使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就寄托在少华身上。在仆人们眼里,他俩像是悠闲的在欣赏梅雪,可他们心中却不是那么轻松。 君玉停住,望着眼前一树含苞待放的红梅,梅苞上的雪朵就像盛开的梅花,在夕阳里晶莹欲滴。一阵感慨,不禁说道:“一年前东征完胜,在此赏梅时,那是何等的畅快,今年梅开,你又要远赴战场,但愿这次能圆满的平了叛乱,不留遗憾。” 少华伸手轻轻抹去梅苞上的雪,饱满的花瓣挤满花萼,似乎要胀裂而出,他轻轻笑道:“恩师看,梅花的艳丽清香任何恶劣的天气也奈它不得,总是会应时绽放,当它盛开时,就请恩师代我向它问候了。” 君玉被他的说笑打动,却没能笑得出来,此人一年的变化颇大,还是那张俊秀的脸,那双诚挚的让人感动的明眸,却褪却了当年众人眼里的丰润□□。清秀的五官无论再掩饰,仍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她暗然神伤,安慰道:“不妨,错过花期,还有春柳相约,希望总是存在的。” “恩师也总是会安慰人,春意再好,却没有那段错过的铭心刻骨。” 君玉不想自己这段话又勾起他旧伤,嗔怪道:“你又来了,这么个大男人就学不会放下,得不到的有什么好,恩师就算是敲不开你这榆木脑袋了,把手伸过来。” 按着他的腕脉,君玉脸上露出笑意,说道:“还好,恢复的不错,以后你若再把自己弄成那样,别怪恩师不管你了。” 少华抽回手,裹裹身上的风衣,笑道:“我就说恩师不用担心吗,从小练武的底子,没那么娇贵的。” 晚饭被恩师留住了,没有劝他饮酒,饭却是丰盛的很。看着恩师不比自己文雅多少的吃相,相处日久,渐渐明白这位高挑清丽略显文弱的儒生身上为何如此精力充沛,这源于他的豁达,他的比自己还要坚强的内心。自从知道师母有身孕以后,便把那最后的信念也失落了,恩师也就成了他另一种精神的寄托,喜欢看他形如丽君的样子,也钦佩他傲立朝堂的翩翩英姿。在对妻子忠贞的思念里,无形中掺杂了恩师的影子,这是一种纯真的情感,犹如挚友,一种能让他托付生命的信任。 少华从相府归来时,已经天黑很久了。 知道他要连夜赶回军营,府里仍是灯火烁烁,阖府等着与他送行。 燕玉虽然被他冷落了几天,可心里的挂念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少华却从那日听了江奶妈的话后,便不好意思再嘱托什么,只说了句夫人保重,便与父母告辞出府。 燕玉陪着皇甫夫妇送至府外,听着婆婆的句句叮咛,她却一句也没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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