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州至东平府之间,有一座李氏庄园,虽只是孟子的一个姻亲远支家族,却也是名门望族。祖上宋朝时出过京官,在孟家还未来山东时,就早已在山东定居,是世代的诗书之家,又在本朝两次科考时中出过三名进士。孟家扬名,李氏也跟着沾光,为官的升职,老太爷也成了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名士,德高望重,被官府和当地百姓尊为李家太爷。这样的感觉很好,儿子们接了几次他都不肯离开,所以老宅里就剩了这对老夫妻和照顾他们的一对女儿女婿。 儿子们不放心,把庄园修的像县城一样坚固,建了一支看家护院的卫队。可这老爷子不在意,客来客去的家里热热闹闹,弄得管家护院也松懈,结果就让溃逃的叛匪钻了空子。 叛匪们利用了庄园的坚固,紧闭大门,围墙上四面加了哨兵,连同抓的人质,加上庄园里主仆家丁一百多人,给剿匪的官兵造成了不小的顾虑。 五万官兵一路追剿,杀的叛匪不多,俱是降的,还有三千与朱黑子分裂出来的人,也被官兵劝降,除了匪首潜逃外,其他被煽动的河工表示悔改的,俱被少华释放回家。 离庄园不远的一间场院屋子,就成了剿匪大军的指挥所,少华正与熊浩德撒尔商量如何破敌。五万官兵对两千叛匪,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仅是强攻也在顷刻之间,可朝廷三位官员的家眷与财产都在里面,还有尚书朱世景、都水监张齐,投鼠忌器,让他们颇费脑筋。 梅子与荣发金元还有沈涣一起赶到了军营,自从她在客栈从宿家派来的杀手手里救了荣发一行人后,便从那些人那儿得知了河工要叛乱的消息。急忙赶往济南报信协助,结果被困在城里这么久,叛匪一撤,便赶往剿匪大军的营地,路上碰到沈涣,就把他揪了一起过来。 梅子是少华留在山东打探侄儿下落的,荣发也是恩师所叮嘱他查访的,他们一齐出现,让少华喜出望外,高兴道:“这么巧,你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荣发就把到山东后的遭遇给少华讲了,梅子插嘴道:“还有件让大哥高兴的事,我见到侄儿了,小名叫石头,长的壮着哪。只是他们被歹人追杀,我们又急着回济南送信儿,就把他送回了彩石庄,等太平了我们一起接他回京城。” 少华真是高兴的眼睛都湿润了,颤声道:“他长什么样?应该都五岁了吧。” 荣发深有同感,这孩子也是在她和小姐的帮助下出生的,她安慰道:“王爷别急,很快就会见到他了,这下大人也会放心了。” 说完又把吴道庵一封信递给少华,信里谢了他解围之事,又说自己要安抚城里受惊的百姓,还要到各州县查看战后受损的情况,希望他能平安的解救两位官员脱险等。 黄敬杰把一张纸条带了进来,说道:“这是里面叛军送出来的,事情有些更糟,他们把你侄儿也抓了,让你独自去见他们,我没敢让伯父知道。” 少华心里一沉,脸色立时变了,说道:“这事就我们这几人知道,先不要对别人说,敬杰去把我父亲找来,不要让他知道此事。” 荣发不解道:“这怎么会呢,一定是他们胡说骗你进去,” 她突然想起道:“对了,这石头的养父沈长庚兄弟俩就是叛匪头子,他们不敢把同伙的儿子劫为人质的。再说,他们怎会知道石头是剿匪大军统领的侄儿,这事我嘱咐于彩凤不让她告诉沈长庚的呀。” 梅子也道:“我觉得也是,大哥不能上他们的当,独自进匪巢太危险了。” 少华一时揪心,也想不出真假了,一旁沈涣突然道:“你们抓了我来倒不问了,我能猜出原因。” 众人一齐看向他,他胆怯道:“是大嫂让我去找两位哥哥劝他们离开叛军,这事也是我告诉他的,可能那些人偷听到了。后来大哥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一定是恨我大哥,才这样做的。” 少华心中有气,上前抓住沈涣的领口怒道:“谁让你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孩子若有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荣发知道少华盛怒下有些不理智,忙上去把他拉开,还未说话,皇甫敬走了进来,众人立刻闭嘴,不敢出声了。 少华压压惊慌的情绪,对父亲道:“如今叛匪已经基本瓦解,就剩这一仗了,这场战后的处理是大事。叛乱的大多都是当地人,也是被几个匪首蒙蔽,他们被释放后的监管要做好,才能彻底平息。我想让父亲带人去配合吴大人,协商做好这件事,然后先一步回京向郦丞相禀报叛军的实情。” 皇甫敬道:“就是这最后一仗才是关键,两名官员一定要救出来,才好对朝廷交代。” “父亲放心就是,我一定想办法,不会鲁莽行事的。” 他回头对黄敬杰道:“叫萧小带他的人跟着去吧,如今地方还未彻底平定,也好协助保护官府和百姓。” 少华送走父亲和萧小,回来又把眼光放到沈涣身上,明白自己刚才的斥责也不冷静,便对他道:“大哥?你是说沈长庚是你大哥?” “嗯,就是。” “这人带着手下南逃被困,我是觉得他与惯匪朱黑子不是一路人,才好意写信劝降,给他们一条活路,不想独独跑了他们俩人,至今还未抓到。德撒尔将军,把这人与那些匪首关在一起,再放出风去,就说沈长庚他们若不投案,就治他兄弟的罪。” 熊浩不解,刚要张嘴,被少华摆手制止,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常时期无君子,押走吧,等他哥来救他。” “不用等,我自己来了。” 门口有人说了一句,他是被一个士兵领进来的,这个士兵听见他这样说,忙对少华道:“是他非要见统领,说有要事,我才领他进来的。” 这人继续道:“我就是沈长庚。” 少华见了,脑子里立刻想起在河间时被自己放走的那人,不禁道:“是你,你就是沈长庚。” “对,就是我,我也才知道石头是你侄子,不过我可不是为你来的。我养了石头五年,就像亲儿子一样,比你疼他,我进去见他们,你就不用去了,因为里面不是你侄子,是我的儿子。” 见少华惊讶,便解释道:“是我儿子为了救弟弟,自己冒充了石头,我所以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进去后你们等我消息,决不能动手,若是害了我儿子,我死也不会饶了你。“沈长庚说完转身就走。 少华一把拉住道:“你等等,不能贸然进去,必须计划妥当后我与你一起去。” 沈长庚疑惑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少华道:“我是为百姓来平叛的,不管是不是亲人,我都有责任,何况还是恩兄的儿子。” 少华遣走其他人,继续道:“石头是你们一手养大,我们不会无情无义,但毕竟要接回去,因为他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我们会对你补偿,还可以随我去京城,这些事以后再说,先救人要紧。” 然后指着桌上一张图对沈长庚道:“看一下,这是院子的布局图,是李家一位亲戚画的。我们已经研究了很长时间,只是估不出所有人质被关的地方,尤其是两位朝廷官员,被他们押了很久,不知情况如何?” “他们死了。”沈长庚断然道。 “什么?”少华一怔。 “我就是因这才离开他们的。”沈长庚说了整个叛乱的经过,有些少华早已知道,有些却是不知。 原来几万河工的动乱面上是因苛刻,内里却是复杂,沈长庚道:“我们几个人被发配到治河工地时,就被朱黑子他们盯上了,走的也近,后来配给的粮食越来越少,不知谁打探的消息,说朝廷发来的粮食都让那些当官的换了银子。吃的越来越坏,净是些被虫蛀发霉的,还吃不饱,本都窝着气,从开工以来没发过一粒粮食,家里老人孩子都饿着。那些当兵的还逼着出工,若不是他们天天都要打几次人,逃都逃不掉,我们还不会反的那么快。” 少华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们谁是主谋,谁是被蛊惑的,我也清楚,罪大恶极的,都押在大营里等候朝廷发落,只是他们一直都宣称两位官员是人质威胁我们,难道是假的?” “就是假的,开始我们这些领头的都是一条心,说拿他们做人质,两个狗官作恶,可朝廷的兵也不是好打的。原想留着他们为自己找条活路,让皇上知道老百姓不是好欺负的,才冒这个险。可后来才明白有些人就是铁了心的反元,数他们杀的人多,越闹越大。京都的兵一来,有些人就怕了,南下时当地有家的就想逃,朱黑子就把两个官杀死埋了,我知道是他们想绝了后路,让好多人无法回头。我一气之下带着三千来人先一步跑了,想到梁山另立山头,不想弟兄们被你们说的动了投降的心,我俩明知投降也活不了,就想带老婆孩子一起往远里逃,回家才知道出事了,听石头说了那人长相,就知是他们。” 少华道:“你怎知投降活不了,若不是因孩子,你也不会来吧?” “你们围的这里跟铁桶似的,我哪里进得去,不找你们也不行,不管怎么着我也得把儿子救回来,要杀要剐以后任你处置。” 少华笑笑,说道:“我们基本商量定了,只有拖到晚上才有把握,即使官员死了,除了孩子还有李家一百多口,尽量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外面的进攻都布置好了,进去后就需要我俩见机行事,现在你们兄弟先聊一会儿,晚上再进去,只要我不到,孩子就不会有事。” 外面的人陆续进来,听少华安排。 沈长庚看看他们,往外走了几步,又站住道:“我活到这么大,你们还是我见到的最有良心的兵,我,我若能给你们提供消息,你能饶我死罪吗?” 其实少华已经打算放过他了,听他这样说,便道:“当然,就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就在济南撤围后,朱黑子就与官府的人勾搭上了,就是那个廉访司姓楚的,三弟说是他建议把我们送到治河工地的。以后来过几次,装模作样的带了个书生来,在这么大一片黄河边上来回转悠,好像是挺关心治河工程的,可起事后,他又来见过朱黑子,走后不久,那俩官就被杀了,我觉得里面一定有蹊跷。” 荣发问道:“你说的是那个廉访司的楚仲元,单眼皮,嘴巴大大的?” 沈长庚一点头道:“就是他,还有那个姓宿的蒙古鞑子也找过朱黑子,他知道我们有宿怨所以瞒着我,后来抄了那么多大户,就没动他家一指头。” “对,对,还有这姓宿的,追杀我们的人是他派来的,就是因为那天我们救了你才把他得罪了。” 少华看看荣发,问道:“你知道这两人?” 荣发道:“我们在济南见过那姓楚的,听郦大人说,这人狡猾的很,上次京城破获的那起反叛案子,就是因抓不住他把柄才让他脱了过去。看着那么不地道,怎么当上廉访司的官吏了,那姓宿的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那家蒙古贵戚,也不是个好东西。” 熊浩道:“事情越来越复杂,加上河间酒坊的事,必是都有牵连。” 少华说道:“看来这楚仲元与叛乱有关系,现在还理不出头绪,等抓住这些人交给刑部审理,一个也不会漏网。” 庄园内又被送出一封信来,言明若在天黑前再不来人就杀了人质,再来就见的是孩子的尸首了。 熊浩道:“别听他恐吓,如今他们是瓮中之鳖,不敢轻易下手。” 沈长庚却道:“正因把他们逼的急了,这些人是什么都干的出来,我可是知道他们,根本不像我们一样,你们若怕了,我一个人去。” 少华也道:“你说的对,这些人是多年的海盗出身,与朝廷势不两立,他们不会手软。不能等到晚上了,既然他们认为是我的侄儿,我就将计就计,进去后,你以救孩子为主,能逃则逃,一定要听我的。” 他起身对黄敬杰道:“按我们商定的,如果事情顺利,我会给你们强攻的信号,没有我命令,不许行动。” 除了沈长庚,一屋子人都不同意,黄敬杰道:“不管怎么说,白天部队行动不便,你进去太冒险,他们就是想引你就范,以为军队会群龙无首。” 少华道:“这就是他们失误了,又不是土匪树倒猢狲散,你们就按计划行动就是。” 黄敬杰还是不放心,沈长庚不耐烦道:“你们儿子又不在里面,当然不着急,放心吧,我保证你们统领没事,再说他那功夫我领教过,若说逃,他比我有把握,我还指望他帮我救儿子呢。” 少华笑着拍拍他肩膀道:“你也放心,我们会成功的。” 德撒尔把腰里挂的一把蒙古短刀递给少华道:“恐怕你连剑也带不进去,这个以防万一。” 荣发也把自己揣的一把递给少华,嘱咐道:“这是大人给我带上防身的,就用过一次,你也带上,王爷一定要小心。” 熊浩问道:“软甲带了没有?” “剿匪不是大仗,又在明处,没想带那些,兄长放心没事的。” “不行,土匪可不是正常军队,幸亏你义姐非要我带着,正好用上,你等着我去拿,一定要穿,要不就让我替你去。”熊浩唠叨着跑了出去。 一直插不上嘴的沈涣这时才靠近大哥道:“大哥,三弟是怂包,帮不上你,你自己一定要当心。” 沈长庚搂过弟弟,深情道:“三弟不是怂包,是大哥当初没本事养家,才把你送到那种地方,是家里对不起你,只要大哥死不了,会给你养老送终。若是大哥和孩子没能躲过这一劫,就给你大嫂带个话,让她再走一步,咱穷人不讲究什么节烈,无儿无女难以过活的,当初是我没听她的话,对不起这个家。” 他用手抹去沈涣眼角涌出的泪,又道:“以后你就帮着二哥看好侄儿,那是我们家的后代,父母在天之灵会保佑的。” 沈涣颤声道:“大哥别说了,你们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沈长庚放开弟弟,对众人道:“我二弟还在外面等着,让他一起去,这样成功的可能大些,皇甫统领,我想过了,这次我们兄弟就帮你们拿下这伙土匪,也算是立个功,还请放过我们和家人。” 少华点头道:“你怎么不早说?” 沈长庚道:“不摸你的底,哪敢一起来,怕被你们一锅端了。” 这句话让周围人一笑,把刚才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些。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