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君玉回到梁府,已经是傍晚,弄萧亭里静悄悄的,听楼下的小丫鬟们说,从自己走后,夫人就没出过寝室的门。 凤儿莺儿守在楼上,见君玉进来,忙行礼拜见,君玉问道:“夫人用过饭了吗?” 莺儿道:“没呢,静鹤姐姐已经让人备了,可小姐不让传。” “老爷老夫人知道吗?” “还不知道。” 君玉松了口气,说道:“你们下去吧,我不叫你们就不许上来。” “是”俩丫鬟乖乖下楼去了。 君玉沉沉心,进了屋,走到寝室前,推了一下,轻轻扣了扣,轻声道:“夫人睡了吗?” 里面静悄悄的,素华除了大婚那日,今天是第二次把自己拒之门外了,不知里面的素华是睡是醒,她只得说道:“今日是因事情紧迫,来不及给夫人解释,还请夫人谅解。” 这次里面搭话了,素华冷冷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把别人的事当成大事,既然这样,何须与我解释,我且问你,这三年来我与你是不是在一条船上,我们是不是生死与共的姐妹?” “是,”君玉老实答道:“妹妹对我百依百顺,君玉感激。” “既是生死与共,为何你要一意孤行,这关乎性命的大事就不能听我一言。” “妹妹也知我的秉性,既然答应金兰救他兄长,就不愿失信与她,你也知道我不能以权谋私,所以只能这样。我的生死是以后的事,眼下却能保全一条性命,有何不可。我明白妹妹会与我生死与共,可我绝不会连累妹妹,既然妹妹答应进王府,我定会成全你和芝田的婚事。” “你,”里面素华沉默了。 君玉又道:“妹妹刚才不是答应了吗,这也是君玉求之不得。” “我,”素华犹豫道:“我是说了,可---” 凤儿上来禀报,说忠孝王已经来府。 君玉道:“知道了,你回他,我马上就到。” 寝室里出现一阵响动,大概素华起来到了寝室的门口,又停住了,不安的问道:“你,你真叫他来了?” 君玉道:“妹妹别担心,我会办好此事,你要知道,我对你和芝田有多大的愧疚吗,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你,” 想到姐妹从此不能日夜相伴,君玉心里一阵难过,可她无法自私的占有下去,便说道:“你等我的消息。”说完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可哪里知道,她刚走,素华就开门冲了出来,只穿了身白色绣花短衣,趿拉着鞋,跑下楼梯,在离大厅有三四个台阶时,一脚踩空,竟跌了下来。 君玉听见,吓的忙回身扶起道:“怎么样,摔哪了,快让我看看。”她连头带脚的检查着,心里砰砰直跳。 素华刚才是因心急,这一摔蒙了一下,渐渐清醒,说道:“没事,摔了屁股,脚也扭了一下。” 君玉气道:“你这是干嘛,刚才怎么叫你也不开门,我刚走,你倒跑出来了,疯了吗,摔成这样。” “我不是紧着追你吗,你也干嘛急着要见他?” “你,你不是答应了吗?” 素华脸一红,顾不得脚疼,扶着君玉的手起来道:“我那是叫你气的。” 外面的丫鬟们听到动静也跑了进来,一个个吓的不行,莺儿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得了,小姐怀着孩子呢,快去禀报老爷夫人,找大夫来。” 孩子!君玉心里一动,忙喝住道:“慌什么,我不是大夫吗,先把夫人扶上楼去,再打盆凉水来,不能惊动老爷。” 君玉接过水盆,让他们都出去,然后用面巾沾了水,给素华的脚做冷敷,一面道:“为什么又反悔,我可是认真的,这事说了几回了,你不能放弃脱身的机会,让我一辈子欠着你的。” 素华疼得呲牙咧嘴,断断续续道:“我就是,就是让你欠我,五年前,你已经欠,欠我一条命,我这条命就缠上,缠上你了。” 君玉一边为她按摩,一边道:“胡说八道,放着安稳的日子不去过,死缠烂打的跟着我讨烦,有什么好?” 素华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说谎,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我,是为我着想,可我若走了,还算什么好姐妹,我苏映雪不是重色轻友之人,只是叫你气的才胡说,你走后,这句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君玉眼里泪珠打转,心酸的不行,一把抱住她颤声说道:“映雪,是我对不起你。” 素华也含泪笑道:“是,就是你对不起我,我为你舍了十几年魂牵梦绕的人,我也盼过能陪在他身边,可以后咋办,这朝堂各种权势岂能容你单身一辈子,你可不会再遇上一个苏映雪了。如今又没了赦免的圣旨,想想我都后怕,从小的姐妹,若看着你身处险境我独自享福,我还算个人吗!放心,我说过要陪你就不会反悔,等多久都行,就是,就是一辈子遂不了这段情分,我也甘心,也甘心情愿,慢慢忘了他。” 素华俏丽的脸上泪水纵情的流着,声音暗哑,却说的坚定不移。 君玉抹抹她脸上的泪,感动、内疚、欣慰、不安,种种感受没有语言可以回她,在映雪的这颗心面前,任何感激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荣发推门进来,见此情景,便小声道:“小姐,你们没事了,这忠孝王可在那儿等着哪,怎么处置。” 映雪为难道:“倒冤枉他跑了一趟,姐姐看着办吧。” 君玉道:“叫个小厮去传,就说夫人刚刚摔了一跤,动了胎气,让他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见他。” 素华道:“我这假的,你也当真弄的人人皆知吗。” “就要弄的人人皆知才好,你这月的月信是什么时候?” “过几日就是。” “正好,过几日你就可以解脱了,趁这次机会,我要滴水不漏的让你流了这个孩子,完成我们掩人耳目的计划,只是对不起恩师了。” 素华难过的说道:“人活一世,若平平静静还好,一旦走上这条异于常人的路,就有诸多无奈,或负恩,或负罪,万难周全,你的家人,我的家人,只能对不住他们了。等消停了此事,我要去庙里上香,捐些香火,赎赎我们的不孝之罪。” 若在往日君玉对她的行为不以为然,可今天--- 她疼惜的看着映雪,说道:“以后我陪你去吧。” 少华本来等了许久就有些不安,如今听了这信儿,很是担心,便问情况,小厮哪里能说,自己只好闷闷的回来,去东琅殿见了父母,说了未见到恩师的原因。 皇甫敬夫妇听到也是唏嘘感叹,尹良贞道:“这郦丞相成亲三年才有了这一胎,还是多灾多难的,倒不如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断不了的生养。我看这小孙子还是叫着石头不改了,虽俗了点,可比那些贵气的奶名好,也让他像石头一样结结实实的长大吧。” 皇甫敬说道:“就依夫人吧,还有那个铁锁也这样叫着,保留他的沈姓,若没他们一家,也就没我们的孙儿。只是这个姓氏不能对下人们讲,对他们就说老家至亲的儿子,上京来给石头陪读就是了。” 少华道:“铁锁的父亲是为救石头没的,他大伯走时又叮嘱再三,儿子不愿委屈了这孩子,想认他做个义子,与石头仍是兄弟相称,下人们面前也好有个名分。” “也好,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也不委屈了恩人的遗孤,等择个吉日正式收了,与石头一视同仁,让下人们不得怠慢了他。” 燕玉领着石头铁锁进来,给爷爷奶奶请安,皇甫家虽是武将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只要不是出征在外,府里还是一派儒家风气,又讲究修身养性,早睡早起,这晚饭也用的早,用过饭后,燕玉就领着俩孩子来了。 石头给爷爷奶奶请了安,回头看见少华,喊着二叔黏了上去,铁锁小他一岁多,但也懂事了,知道自己与堂哥的身份不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府里,处处跟在石头后面一步不敢落下,等走到少华面前,却不敢放肆,怯生生学着石头也叫了声:“二叔。” 少华笑笑,心疼的把他揽在怀里道:“我认你做义子,以后叫我干爹好不好?” 石头接道:“我也叫你干爹。”逗得一屋子人笑了起来。 燕玉见少华回来的早,猜到还未用晚饭,便把俩孩子唤下来道:“王爷还未用饭吧?我叫人去准备。” “不用了,我也不饿,吃点剩的就行。” 石头张开手道:“吃吧,二叔,我给你留了这个。” 他手里攥的是块腌制的酱红色油滋滋的卤鸡腿,来时燕玉给他们整的脸上白白净净,唯有他手上油乎乎的,少华皱眉道:“你怎么抓着它到处乱跑,满手是油,脏不脏?” 燕玉忙道:“吃饭的时候洗了,可他非要留着等你回来,也不让放碗里,结果就这样了。” “二叔是嫌我脏吗?”石头不安道。 “没有,没有,”少华换了笑脸,就着他手咬了一口道:“好香,二叔喜欢。”其实少华打仗时候与士兵同吃,锅里风沙树叶什么都有过,只是今天在父母面前家规却是不敢忽视。 皇甫敬果然道:“在家里不比出征时,小孩儿们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懂的,你们也不能宠坏了他们。”说着看了燕玉一眼。 燕玉脸一红道:“父亲说的是,燕玉以后会留意的。” 少华忙道:“父亲说的很对,只是他们从小在乡下长大,日子过的又清苦,满地里跑惯了,没受过什么约束,这些慢慢来,儿子日后给他们讲就是。” 一旁尹良贞对皇甫敬嗔道:“亏你还说规矩,你年轻那会儿,顾过几次家,这儿女里你管过多少,他们还不是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就这么个孙子你倒是立起规矩来了,石头,过来,甭怕你爷爷,他可是最会宠孩子了。” 被夫人这一揭,皇甫敬也觉不自在,燕玉给少华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要告退。 皇甫敬起身对少华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后堂,皇甫敬道:“你从被免职后,不在家好好待着,时不时与人相约饮酒,都是些什么人?尤其是你军中的那些将领们,千万不要走的近了,皇上最忌的就是拥兵自重,你若再不检点,这辈子还怎么为国效力。” 少华苦笑道:“父亲觉得儿子还能再领兵吗?就是没有抗旨之罪,这也是早晚的事,对于皇上,能有个听话的人领兵权就可以了,我是立过战功,战场上鞠躬尽瘁是职责,可和平时期还那么重要么,儿子也想明白了,只要大元和平稳定,我也不盼打什么仗,能像朝里那些个前朝闲置武将一样,养尊处优也挺好。” 皇甫敬不解的看着儿子,不知他是真的颓废,还是口不应心,只得道:“不管你怎么想,皇甫家世代护国为民,从没有游手好闲的将军,不打仗,也可在朝里尽力,你也是从小学的文武兼备,难道荒废了不成?从现在起,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你义姐一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还有你舅父那里,自你表妹去了江浙,兰玉还是个孩子,我与你卫叔父又不在家,这两边你先都关照着,早晚皇上会知道你的忠心任用你,若让我晓得你与那些不务正业的人走动,当心家法。” 少华不想分辨,应道:“知道了,儿子经过那么多的事,就是在外交往,也不会像那些纨绔子弟那样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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