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大地回春,春龙节前后,梁府里从上到下却是一片紧张,丞相夫人自从楼梯摔下后,一直见红,连祭龙,放灯的习俗都不敢让她去。保了几日胎,结果还是没保住,弄得梁鉴叹了几日的气,景夫人暗暗掉泪,却还得陪着素华劝解,素华无奈,只得一天到晚的装睡,内疚的避开义母。  更麻烦的,不知是哪个下人把姑爷和小姐拌嘴的事漏了口风,君玉吓的干脆给岳父岳母跪了请罪。这一来梁鉴夫妇哪里还敢指责,反过来还得劝着小两口,年纪轻轻,再怀一个就是,君玉只得唯唯应着。  本来丞相夫人怀子,满朝皆知,如今又没了,也是满朝皆知,君玉走到哪里都有人问候劝慰。特别是王府的老王妃还遣了儿媳燕玉前来给师母问安,素华只好隔着幔帐与她聊了几句,哪敢碰面。几天过后,总算消停了,素华每日里只是躺着养息,却也闷得难受,金兰和郦府的两位姨娘便经常来给她作伴解闷。  元郎已近九岁,十分聪慧,君玉本应着亲自教导,却因朝事繁忙抽不出身,继父又只一个老来子,也舍不得送去学堂。君玉便想为他找一位品学德备的儒家老师,寻了许久,也无满意之人,此事也就搁下了。  不出几日,张宜返京,叛乱起因查清,是朱黑子一伙儿人混进河务工地,借官吏克扣赈灾粮又倒卖给河间粮商酒坊之际,煽动起事,又加上官兵的野蛮监管,这才让河工们忍无可忍,起事后很快被周围地区的灾民响应。取证的资料中,还有吴道庵一份奏章,上奏济南知府邢守堰包庇下面有些官员,在赈灾粮的发放上不公,假公济私,也是这次引起叛乱的原因。  另外最重要的有两件大案,一是查清了响水那家最大的酒坊确实是刘捷的,他以那位叫董呈的财主名义开办。十几年来,就是刘捷被没收家产时也没暴漏,一直受当地官府庇护,在销路酒税上一路绿灯,成了当地官员与刘捷勾结的一处窝点。并且伪造账目,把非法挪用的赈灾粮收进库存,除了酒坊违规开禁、刘捷以权谋私的罪名外,这挪用赈灾粮的罪名却是被姓董的一力揽下,抵死不承认是刘捷授意。  另一件是山东廉访使私自任命的一名书吏楚仲元的简历实属伪造,此人犯了组织联络的叛逆大罪,已被拘押。平叛后,他曾与刘奎山、朱黑子和宿家都有过联系,第一批行刑的人中,就是他们按名单选的需要灭口或恶意报复的人,为此,这楚仲元收了宿家一份不小的礼单。  张宜上奏,时值农耕,去岁今春许多地方下了雨雪,可有不少参与叛乱的灾民不敢归家,致使不少村子人烟稀少,只剩下老弱妇孺在家,还有不少人携家带口逃亡,严重影响了今春的农事。  鲍硕的书房里,君玉静静等候着。  从接到张宜的奏章,皇上就连发圣旨,查封响水庄酒坊,缉捕董呈与河间涉案的官员,又拘禁了济南知府邢守堰、撤了那位山东肃政廉访使的职务。宿家庄园的部分财产充公,私开河坝、强占水源、行私贿赂的主要嫌犯,令刑部按律处置。这一切都是快刀斩乱麻的办了,唯独刘捷的处理,太皇太后却插了一手。她这次不是强硬阻挠,而是求情,鼻涕眼泪的求皇上开恩,这才是戳中她这位孙儿的软肋,只判了个削职为民。那刘奎山便顶了罪名斩立决,总算对枉杀的百姓做了交代,当然,那个在兵乱中失手被杀的将军也是罪命相抵不了了之了。  最后就是山东遗留的隐患了,误的不止是农时,还有民心,这种危害长远、广泛,非是几道处置的圣旨就能及时挽回。  鲍硕手里那支笔已经拿起放下几次了,他从小受儒家训导,秉性正直亲民,身为帝王虽诸多无奈,却也知道失政失民的危害。他对自己冲动的内疚,从昨晚起就没停止过思考,如何把握皇家的威严与诚信,这种分寸最重要。  君玉轻声道:“已经午时,皇上的早膳还未用,臣想,皇上先用过饭再考虑这道诏书,或者让臣与翰林院商量着拟就?”  “不用,这次朕要亲自来写,郦卿只要看着通过就好。”鲍硕终究还是自己下笔了。  君玉望着鲍硕认真书写的侧影,专注的神情,让那张质朴柔和的脸显得更加亲切,这份罪己诏举足轻重,皇上已考虑了一宿,才决定自己来写的。  君玉被他的诚心打动,里面的措辞分寸也谨慎,她看过后,觉的十分稳妥,便道:“皇上,臣想亲自去一趟,为百姓传达圣意,也可顺道检查一下各级官员这次善后处理是否到位。”  鲍硕想了想道:“明堂的意思我明白,可京城会试已近,时间太紧,明堂会很辛苦,我于心不忍。”  “皇上勿虑,臣为社稷辛苦点是应该的,会试日期已定,我可以在入闱前赶回来,春耕就要到了,农时也不等人,尽快安定民心最重要。”  鲍硕点点头,起身安排午膳,对君玉道:“这次明堂可没理由拒绝了,权当我给你为赴山东践行。”  君玉无奈一笑,确实也难再拒了。  紫香阁在大明殿后面,建筑陈设几乎全部是紫檀木装扮,也是皇宫里少有的尊贵楼阁,典雅古朴。这是皇上私宴会客的地方,也兼做寝宫,里面装饰用具俱是檀香木雕刻制作,十分贵重。君玉是第二次来这儿,第一次是为先皇来此,这一次是皇上设宴,可说是自己的殊荣了。  饭菜未上前,鲍硕让显贵拿出了两封精致小巧的锦盒,说是给丞相和隽国夫人的礼物。  君玉谢过皇恩,打开,给素华的是一串檀香珠串,自己的是檀香雕刻的梳子,心里不禁惴惴不安。待上膳时发现丰盛的膳食里许多都是自己爱吃的家乡菜,不禁愕然。  鲍硕叫侍女为君玉斟酒,又殷勤劝菜,就差亲自为她夹了,能看得出他喜形于色的情绪。  君玉终于受不了了,说道:“皇上,还是随意些吧,再这样,臣这顿饭就吃不下去了。”  鲍硕反而道:“你也知道拘的难受了?你不是天天给寡人讲什么君臣之礼吗,留了你几次才有了这个机会。礼物我早就备好了,这饭食也是我找人打听的,若你跟我不这么疏远,就像朋友一样,我这脾气,才不会给你这些客套呢。”  说了半天,还是自己的不是,君玉只好道:“是臣错了,臣以后会改。”  鲍硕也憋不住笑了,说道:“开玩笑呢,你也别拘着,真改来改去的,倒成了我小肚鸡肠了。”  君玉笑笑没说话,心想,这位皇上可不就是这样吗,率真的性子,没有先皇包容大度的心机,固执起来挺有主见,走错一步,改起来也是雷厉风行,相比以往与先皇的相处,和这主子倒是轻松了些。  喝了几杯皇上赐的酒,君玉白皙润泽的脸颊现出一抹红云,她不敢再喝了,鲍硕也就不再相劝,说道:“难得与你一聚,可说好了,今日一句公事也不许提,再重要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除了皇后,与谁说话都没轻松过,你以后就做这第二个吧。”  听着鲍硕轻松说出此话,君玉叹气,她本是想借着吃饭说说自己去山东后,朝中还有哪些事需要紧着办理,又想把张宜暂调去山东肃正廉访司,坐镇整顿腹里地区的官吏,此去还想筹集些种粮发放,鼓励农户开垦荒地等,这也要请示皇上,----  经鲍硕这一提醒,确实想到自己与皇上相处时,除了处理公事,就是论证治国,还真没谈过别的。可不谈这个,说什么呢?她慢慢吃着,竟是无话了。  鲍硕倒是说了句突兀的话道:“明堂一向持重老成,讲究仪容,虽是为人师表,可今日便宴不必这样,还是脱去外面的官袍,吃着随意些。再说,如今春暖时节,里面衣领也不用这么高,弄得一点风都不透,能舒服吗?”  君玉从心里生出一股气来,自己平日躲他还是对的,第一次吃饭就被他盯上衣领,这可是她改装以来与别的男人不同的地方。特制的衣领遮掩着自己那点破绽,五年来还没人说过,她一下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愿与皇上亲近,即使对抱着画像怀疑过自己的少华,也没这么抵触过。原因就在这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也只有皇上可以说话口无遮拦,看来自己万万不可与他太随便了,适当的端端丞相架子还是必要的。  君玉似乎很不在意的答了句:“虽是便宴,皇上也对下官开恩,可做臣子的还是有自己的尺度分寸的。”  这话避重就轻,一抹而过,等于没回,她很快转了话题道:“皇上刚才说起娘娘,臣倒想起一事,如今娘娘已快临盆,恐怕也受不了上都巡幸旅途的颠簸,是否让娘娘留在大都?”  “我也想过此事,去岁就因父皇而取消了,今年务必要成行,延后一点是可以的,等皇后生产后再走,这样,皇后即使留在大都,我也放心。”  君玉道:“刘捷虽削职为民,他手下那些人都还在,难免是隐患,需要逐步查清、消除掉才是,还有---”  君玉说了一半,想起皇上刚才不谈公事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这次叛乱的起因和过程已经查的很清楚,刘奎山不仅是矫诏行刑,还是密谋欺君。造成如此严重局面,若不是平叛大军及时阻止,后果更不堪设想,所以他们的抗旨罪也可谅解。并且忠孝王擅长带兵,他若赋闲在家,也是浪费人才,皇上是否能恢复他的职位?”  鲍硕顿时一愣,手中的碗停在唇边,看看君玉,心想,不愧是师生,刚刚结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位弟子的前程。  君玉看着皇上的神情,没再说话,低头沉默着。  鲍硕放下碗,突然笑起来道:“刚说过不谈公事,明堂就违圣意,该不该罚酒一杯?”  见君玉低头不语,也不见笑意,顿感尴尬,只好道:“朕也知你们师生情深,皇甫少华在身负冤案时就与朕结拜过,他的人品很好,为国为民,一片赤心,又是将帅之才,只是感情用事了些,朕做了皇帝才知道此事的危害,我都以此为鉴,给他点惩罚还是应该的,朕心里有数。”  君玉听着,也知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却也知皇上与臣子身份不同,量事的出发点也会不同,她重新端起碗,把最后一点饭扒进嘴里。  耳边又听皇上郑重说道:“丞相通古博今,也应懂得,朝廷需要的不是体恤百姓的军队,爱民是君王的事,错了自会由君王承担,若执掌兵权就必须要无条件服从皇命。”  君玉无声的叹口气,轻轻道:“下官知道了,谨遵皇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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