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殿里,皇上上朝后,先处理了一部分日常政务,君玉又上奏,转交了右丞张宜的奏章。上面奏报了山东彻底平息叛乱后的情况,今春降雨不少,缓解了两年的旱情,只是治河工程因乱停顿。春耕后,在汛期到来前,希望皇上能派官员继续此项工程,虽说时间短,也可以预防一下大旱过后有可能的大范围降雨。  君玉道:“黄河中上游的旱情不是一朝一夕了,未雨绸缪,还得抓紧防汛,对那些汛期薄弱的地方先行加固,做到尽量疏通,即便耗费财力也是大计。另外臣还有想法,历年治河都是治标不治本,应全面勘测制定一套合理的长远之计,彻底根治才行。臣举荐一人,此人曾在黄泛区勘察多年,他绘制的治河图纸已经非常完善,臣已调他来京,希望皇上能召见,听一下他的见解。”  新任都水监伍陌,起身出列道:“丞相可是说的一个叫王坤的人,此人是东平路一个县城教书的,曾两次乡试落榜,也有人把他的治河图呈交过,经不起推敲,何况此人叛乱时曾跟叛匪来往过密,不得委以此任。”  君玉道:“我说的就是此人,可我知道的却是他为人正直,满腹才华,又多年为黄河泛滥忧虑,为治河走遍黄河两岸,自学水利,这种人的见解若经不起推敲,难道那些坐在衙门里空谈水利,不想动手的人就能有好办法吗?叛乱一案已经审明,他不过是被楚仲元以给治河工地做些指导建议的名义请去的,是楚仲元利用这点四处走动串联。皇上,王坤对治理黄河一腔热忱,根本不知道叛乱的内情,叛乱时他已回到县城,并未参与,这不能成为排斥他的理由。”  鲍硕抬抬身子,对君玉道:“丞相不用再解释,黄河的治理朕会用心,也不会因无妄之罪埋没人才,只是长远之计必要长远规划,眼下先要把山东那一摊子弄利索。”  他对伍陌道:“等王坤来了,你们一起商榷,不能因出身低微就延误了国家大计,必须以才取士。”然后又令他派俩人去山东组织重建治河工程。  又对君玉道:“就让张宜先别回京,负责此事,他办事认真,你我都放心。”  最后又对王允道:“剩下的可就看你了,别说又没银子,让朕为难。”  王允不好意思,说道:“皇上放心,大工程臣不敢应承,这件事,臣一定想尽办法调拨就是。”  鲍硕松了口气,想起来问道:“武宪王说是晚点上殿,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来?”  殿外一位内侍进来回道:“武宪王父子已经在路上了,他说让先回皇上,等会齐了孟学士父子一起上殿。”  君玉想,自己这关马上就到了,不知他们会怎样?她稳稳心神,暗道,自己多年的努力就在这一瞬间,只要皇上不揭穿,她都好对付,至于那位冒名的孟丽君结果怎样,她是再不关心了。  这样想着,心思也淡定了下来,她上前一步,又递了一道奏章给皇上,说是自己拟定的新科进士安排名单,其中已择定一批人进入翰林院参与律法政令的编撰整理,尽快完成这部大元完整的律法依据,请皇上过目钦定。  鲍硕拿了,略略一观,殿内外响起一阵唏嘘之声。他一抬头,见是孟嘉龄父子和皇甫敬父子进了大殿。孟家父子还可,后面五花大绑的少华是被父亲拉进了大殿,那些唏嘘声就是为这儿。  他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喝道:“谁这么大胆,敢绑朝廷一品大员!”  皇甫敬吓的一跪,回道:“是逆子不肯从皇命上殿,老臣怕皇上怪罪,才绑他来,请皇上恕罪。”  鲍硕无奈的一摆手,令人给少华松绑,说道:“你们也太紧张,今日是来认亲,是与不是你们自己做主,朕能把你们怎样,快给忠孝王把衣冠整整,这是大明殿,成什么样子。”  少华那件勉强罩上的蟒袍被捆的皱巴巴的,幸亏冠带朝靴一样没少,两名内侍和皇甫敬忙着帮他整好,他这才撩袍下跪道:“皇上恕罪,少华今日上殿也不是为认妻而来,臣的妻子已有下落,不会再认别人。”  孟士元也与儿子行跪拜之礼,口称庶民孟士元见过皇上。  鲍硕是第一次见孟士元,矍铄清秀,不卑不亢。这位南宋的遗臣曾拒绝在元朝入仕,就连儿子中了状元为他请封,他都婉拒,这种近似固执的清高气节也让他钦佩,何况还是他培养出了孟丽君这种奇女子。他亲自下了殿基,扶起孟士元道:“老先生不必多礼,是父皇当时不明真相,才误下了赐婚圣旨,致使令爱远遁他乡,至今不能团聚,倘若这位女子就是令爱,也算是朕为父皇挽回了一点过错。”  一直旁观的郦君玉,也不敢正视父亲,却感觉父亲听了皇上的话后,不动声色的看了自己一眼。少华的话里也是理直气壮,难道他已经知道认母的真相了?可是皇上怎么会对少华的话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皇甫、孟家两父子,加上君玉和皇上各怀着自己的心思,与大殿的群臣不同,所以当那位孟丽君走进大殿,她的美貌和举止让大殿群臣惊叹时,他们却是实实被她惊呆了。君玉本人都疑惑是自己灵魂出窍,面前的才是自己的真身。太像了。  这位女子长相清丽动人,身材高挑,眼睛顾盼流眄,只要见过丽君画像的人,一定会以为她就是孟丽君,是比郦君玉还像孟丽君的女子。  不但两父子愣了,就连鲍硕也怀疑自己的眼睛,印象中那幅画上的女子就是这个模样无疑,可郦君玉又是谁?冷场也就是一瞬间,他打破沉寂,说道:“这位女子可是应诏来的孟丽君?”  “回皇上,小女子正是孟丽君。”  接下来,这女子对皇上的问话一一回应着,所答的孟家大小琐事,丽君离家前的所有事件无不清晰,就连画上题诗也背了下来。要不是之前丽君已经认母,孟士元父子也说不出哪里不像。  只有少华隐隐感觉出此女什么地方有些不对,他熟悉小时丽君的秉性,恐怕比孟士元都理解,也熟悉君玉,总觉得两人有息息相关的东西。这一点此女身上恰恰没有,对了,这女子的一言一行似乎都是在表象,而郦君玉却与小时的君儿相似,自己与她独处时,她那种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让他感到特别亲切。鱼目岂能混珠,他立刻说道:“皇上,此女答的虽然没错,但她绝不是臣的妻子,只是外貌十分相像而已。”  鲍硕不以为然,说道:“你为什么这样肯定,连她的父亲都没说话呢。”然后对这位孟丽君道:“我这大殿上,就有孟小姐的父亲兄长,你能否认出来?”  君玉见那女子应着起身,眼睛在殿上转了一圈,扫到自己时,停了一会儿,许是自己这种双胞胎的模样让她疑惑,心里不禁有点生气,这满大殿此时也只有她们两人心知肚明。所以在这女子顺利认出孟士元父子,并悲戚戚的喊着欲认时,她说道:“等一下,皇上,臣以为她能认出也不见得就是,因为孟大人父子的情况她事先也必熟悉,此女确实聪明,查颜观色也定能从这些适龄文官的官服中认出孟大人,何况在这大殿上没穿官服的孟先生了。”  鲍硕看她镇静如斯的样子,虽对她下过皇命,眼下却猜不透她打的什么主意,便问道:“那丞相的见解是怎样?”  君玉对那女子道:“你仔细看看,本相的容貌与你如何?”  女子一怔,堂上的人也一怔,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现象,没人敢说,却被她本人说出来,倒是解了许多的疑惑。  那位假孟丽君也不得不说道:“大人的相貌也确实与小女子相似,这样说有些冒犯了,请大人恕罪。”  君玉笑了,说道:“你有何罪,本相已经被人多次误会过,习以为常,先是你想要认的那位忠孝王爷,后是你想要认的父母兄长。就在前几日孟老夫人生病,请我过府诊脉,还错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本相可怜她病中昏庸,又念她是思女成疾,没有怪她,还充当了一会儿,来安慰她,这也是本相行医治病救人于心的本份。我之所以给你说这些话,也是告诉你,世上容貌相像的人不少,莫以为容貌一样就可以瞒天过海,鸠占鹊巢。”  君玉这番话,既警告那女子不可妄为,又挡了婆家娘家的嘴,因为她已经察觉此事的危险,以防万一。  那女子脸色不由一变,随即道:“丞相大人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高官,小女子怎当得这样的玩笑。颠沛流离,有家难回,已经是九死一生,您为何要如此侮辱丽君?我的情况义父已经证明,官府也做了查证,还请皇上做主,让丽君一家团聚。”  君玉想,这女子伶牙俐齿,胆子也不小,这点倒也像我,父亲能有个这样的女儿也算是替我了,可此女既敢假冒,必是图富贵荣华,或是别有企图,这样的人品被他们领回去,我可不放心。  鲍硕听了君玉刚才的话,也有疑惑,难道自己的判断也是错的?他只好对孟士元道:“孟先生,这里恐怕只有你才有资格下这个结论,自己的女儿理应是认不错的,你说,她到底是不是令爱。”  孟士元沉吟着一时没敢说话,其实今日来时自己已经想定了主意,此时面对君玉的这种理由,和酷似丽君的女子一双含泪的眼睛,他心里又乱套了。再打量一下那位女子,心想,女儿就一个,万一认错,那个可就回不来了。再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像这位丞相说的那么简单,她若真是女儿,矢口否认,自己也没辙。正犹豫间,耳边又听皇上催促道:“先生看好没有,朕等你的话呢。”  孟士元只好道:“皇上,请恕草民年老昏花,实在认不清了,不敢妄断。”  等了半天却是这个结论,鲍硕也无话了,说道:“这女子究竟是不是如今也难下定论,要不这样,忠孝王先领回去,若是呢,就是王妃了,若不是,这女子花容月貌的,就做个妾室罢了。”  这种糊涂判法,让少华忍无可忍,君玉又当堂否定了认母,他绝望之中一腔怨气道:“皇上也知少华并非贪恋女色的人,岳父既然都不认,为什么要给少华塞这么个不义的名儿。”  皇甫敬吓的拉了儿子一下道:“大胆孽障,怎么回话呢。皇上,这个逆子从回京后一直疯疯癫癫,言不由衷,怕是余毒未解净,请皇上恕他冲撞。不过,老臣也是这样想,既然孟亲家都不认女儿,皇甫家也不敢认这个儿媳,如今逆子已经有一位侧室,尚不同房,老臣也不愿给他纳什么妾了,请皇上另外处置。”  鲍硕听他这样解释,不觉好笑,说了半天,就是爷俩不肯认这个女子,自己当初下昭,也是想做好事,不想却成了累赘。  王伯安说道:“老臣本也不该掺杂这种私事,可臣觉得,这位女子不论是否是孟丽君,毕竟多年流落民间,其遭遇可怜,其经历也复杂。闺中弱女受此风尘坎坷,也比不得寻常闺阁秀质,王府是皇家贵胄,不经落实就纳入,无论做妃做妾,都恐玷污门楣,请皇上慎重处置。”  君玉听着有些不顺耳,若眼前这女子真是自己,难道被皇家逼的出走就污了闺阁秀质?还要玷污王室门楣?按这位老太师的说法,我孟丽君真就进不得这王府高台了?她正想找些措辞回他几句时,自个的岳父给皇上出主意道:“皇上,这世上最近的亲情莫过母女,依臣的建议,还是把孟老夫人请来认一下最妥当。”  鲍硕顿开茅塞,姜还是老的辣,他立刻下旨,传内侍用轿直接把孟老夫人请到大殿来认女。  君玉叫苦,心里直骂这老奸巨猾的两位同僚,这不是把自己又推到两难的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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