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那碗面吃的君玉浑身冒汗,皇上的顺性而为,又让她想起当年太子的本色。看着他十分随意的脱去外面衣服,自己却不敢,松了领口也是因两人已经心照不宣,毕竟是男女有别。  皇上大概是不好意思了,拿着折扇给她搧着风,还用手帕给她擦汗,那种殷勤比少华可放肆多了。她却是憋了一肚子气,从小到大除了父母,还没人对她这样强势。这股气憋到回府,泡在澡盆里才慢慢消化掉。  夜晚的空气还是凉爽的,听着素华因后怕唠唠叨叨的一番话,很快就进了梦乡,直到被人喊醒,就已是上早朝的时间了。  今春耽搁了上都的巡视,早朝就改为隔日休,加上丞相昨日险些被刺,今日的早朝就显得格外紧张。君玉这次是踩着点去的,大殿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一见丞相进殿,便纷纷迎了上来,君玉就知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了。  她微笑着应对同僚属下的问候,这里面真正关心担忧的人确实不少,都是与她休戚与共的皇上近臣。她也早就注意到了徘徊在人群外的孟嘉龄,昨日第一时间她让时昌通知了相府,也就等于告知了所有关心她的亲人,即便这样,哥哥眼里的关切仍是深深触动她的心,远远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哥哥心安的点头回应着。  今日破天荒的皇上迟到了,众臣的单纯问候,慢慢演变成了议论。天子脚下,重兵之地出了这种事,任谁也不得不想的多了一些。  自从平了刘捷的叛乱,军队又做了许多调整,尽管有不少人心里不服,可刘捷一倒,没人再撑腰出头,一盘散沙应该没什么可怕的。正因如此,也许就有人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这是君玉听着大臣们议论时,突然产生的一个念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这帮新政的中坚官员被挫败,改革弊政就成了一句空谈,这种危害并不亚于刘捷在朝时。  既然是到了刀箭相交的地步,相对于前朝后宫的权势口舌之争,要简单多了,她清清嗓子,对身边的官员道:“众位不须如此紧张,这件事纯属意外,大元建朝以来,京城治安一直良好,从未出过这种事,以后也不会再有。我今日还有些话要给大家说清楚,如今许多新令已出,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却也触动了少数人的利益。说起来像是朝廷不近人情,可从长远利益看,一个国家的兴衰,与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若国不富、民不安,即使独揽一己私利,岂能长治久安?这样的家国,如漂漂欲沉的一叶扁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看那些交头接耳的王族贵戚们,提高声音道:“新政,改的是那些不合理的体制,任何危害社稷、危害百姓的条文都会逐步摈除,只有做到相对平等,国富民强,才真正能称得上大元盛世,若有人不顾大局,顽固不化,他也可以试试,再险恶的手段也没人会怕,最后只会害了自己,进而害了自己的家族。”  “说的好!这才是大元的丞相,有胆略,有气魄,丞相的话就是朕的意思,谁要有这个胆子,谁就来试。”鲍硕几句话从众人身后响起,一众人等齐齐跪了,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君玉和鲍硕眼睛相接,她发现皇上眼里网着血丝,像是一夜未眠,就猜到他一晚上都没闲着,十有八九是为那桩案子。  果然,等众位官员两边就坐后,鲍硕便让总管显贵传帖木儿进殿。  本也是件平常事,可当帖木儿带着三十多名全副戎装的殿前侍卫涌进来时,刚刚入座的众人又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鲍硕下令道:“把定国公和郡候蒙赤给朕绑了。”  呼啦啦一阵疾风般的动作,两人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蒙赤心里有数,挣了几下,不服气的瞪了帖木儿一眼,倒是一句也没辩解。定国候巴勒却是不服,强在侍卫手里抬高身子喊道:“皇上,本国公在世祖时就立下不少战功,三朝皇上都没说我个不字,怎么到这儿就成了囚犯,这事一定得说个明白。”  鲍硕冷冷一笑道:“是要让你死个明白,刺杀郦丞相的四十七人是不是出自你的手下?别说死无对证,那些灭口的还活了几个。”  “你,”巴勒楞楞的看了蒙赤一眼,花白的胡须一乍一乍的“是你害了我,灭口又是咋回事?”  蒙赤把脸一扭道:“不是给你说了嘛,有人得罪了我,是你亲口答应的。”  巴勒急了,挣开侍卫的手冲向蒙赤,若不是手被绑着,这拳头就抡到蒙赤的脸上了。  鲍硕喝道:“放肆,还不跪下,大明殿岂容你嚣张。”见几名侍卫上去把嘴里仍是骂骂咧咧的巴勒摁在地上,他继续道:“明白告诉你,这事不能全怪你侄子,你一贯恃功骄横,这些朕也容了你,却不该在安州偷着养马屯兵,朕是看你未成什么气候,又有功臣的面子,才没给你按个谋逆的罪名,这次你纵容侄儿犯下谋害大臣之罪,罪在当诛,把他俩押送死牢。”  蒙赤紧咬嘴唇,一声不吭的任凭侍卫们揪着往外走,巴勒却分辨道:“皇上明察,蒙赤性子粗劣,就是一莽夫,却没什么心机,此事恐怕别有隐情。”事到临头,这人开始为侄子辩护了。  帖木儿没容他再说,与两名侍卫从后面把他推了出去。  一直没做声的君玉插嘴道:“皇上,臣看这事还需细细查问一下。”  “郦卿勿虑,这事朕已派人连夜查清,主谋一会儿就到,决不能轻饶了他们。  帖木儿和樊玉把两名蒙古汉子押了进来,君玉并不熟悉,应是原东路军的将领。  樊玉道:“回皇上,两人已经招供,是他们串通了蒙赤早就预谋,并安排下了杀手,得到丞相的行踪后,便让人在驿站下手,又派手下士兵追踪,得手后便以剿灭刺客为名,全部灭口。不想计划失败,被张将军带兵活捉两人,他们才被供出,请皇上裁决。”说完,将一张供纸呈了上去。  君玉这才知道皇上为何一宿未眠,这一夜,帖木儿和樊玉也没睡,在两处突击审讯,案子结的也合乎逻辑,但君玉总觉得此案查的太顺太快,是自己有预感,还是自己多虑?也许这些粗犷的男人本就没什么花花肠子狡辩,所以认罪也快?  鲍硕起身,把口供交给帖木儿,说道:“你和樊玉把这些人押走,让刑部尽快定罪,就传我口谕,郦丞相是朕的股骨重臣,刺杀丞相就等于是断朕的手臂,罪同谋反,立斩不饶。”  君玉明白,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行刺,就是挑战皇威,这种猖獗也必须杀一儆百,皇上彻夜不眠,追查这件刺杀大案,可见他对自己丞相的看重,感激中,收回了自己的想法,还是事后再与他商议吧。  案子一结,一众官员的议论自然就没了,那些刚才还交头接耳的勋王贵戚们一个个闭了气,就是有看法也不敢在这儿说了。  鲍硕憋了一夜的气儿终于出了,也困的两眼发涩,提不起神来,便把政务推给君玉,自己宣布退朝。  君玉刚刚转身,见皇甫敬正面见皇上,请求为儿子暂缓婚期,这才想起,自己也曾答应过少华为他说情的事,便回身走了过去,说道:“皇上,忠孝王确实病了,婚期就缓一阵再说吧,臣也讨个面子。”  鲍硕斜眼瞅了君玉一眼,昨晚两人的对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收回目光,对皇甫敬道:“哦,国丈不提我险些忘了,是到了期限了吗,看来是朕定的急了点,国舅怎样,找大夫看过吗?”  皇甫敬低头道:“看过了,一直没起效,这两日更不好了,臣恐误了圣谕,才来求皇上宽限。”  “国舅不是一直带兵东征西讨的身体挺好吗,一定是那次的余毒未尽,我回去派几名御医到王府为他诊治,年纪轻轻不彻底治愈,朕就少一个护国的臂膀。还有,朕马上让樊冰带几个人补充郦卿的侍卫,这样朕才放心。”  君玉忙道:“不急,臣还有些想法,等皇上休息好以后,再商量不迟。”  其实鲍硕已经脑袋昏沉沉的不好使了,听君玉这样说,便道:“也好,等我睡够了再说,噢,还有,忠孝王的婚期再延后十天吧。”  十天?君玉心想,看来少华不娶,这皇上是放不了心了,想起少华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有时宁愿相信现在的自己,也不敢相信未知的将来。  这一耽搁,君玉和皇甫敬就走到最后了,一路上见他心事重重,不知怎样安慰,有些公务也不便此时说,只能默默陪他走出崇天门,分手时才说道:“老王爷不用顾虑,等芝田彻底痊愈后,再考虑婚事,皇上那儿我会担着。”  皇甫敬叹口气,声音里充满无奈和苍凉:“丞相为小儿也花费了不少心血,无奈他不知惜福,好好的弄成这样,辜负丞相了。”  望着皇甫敬悻悻的背影,君玉怅然若失,有些话生生的憋住了。  这一路她都在反复琢磨着自己心里的那个计划,时时被方才皇甫敬的那声叹息搅乱,等到了中书衙门,她下了轿,对荣发道:“吃过饭,你就派人到皇甫府里问一下小王爷身体恢复的怎样,我还有事与他商议。”  整个午后,君玉都在衙门内阁忙着处理手头的各地奏章,把些简单摸底的小事匆匆批复了,复杂决难的放在一边,下面各省的主要官员她都是熟悉的,哪些中正,哪些滑头,又有哪些不放心需要调整,都在心里装着,有了梁庄那一次遭遇,皇城都是如此,何况下面,所以,她心里的那个计划必须尽快实施。  荣发进来,说新科状元冗叔尧已经来了,正在大堂候着。君玉道:“让他到二堂等我,这就过去,哎!等等,让你打听的事怎样了?”  “哦,”荣发迟疑一下道:“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吧,行了,这事等忙完再说,你先去吧。”  她把桌上的东西略略整好,就匆匆到前面去了。  冗叔尧是君玉最看好的一位学生,有着茹修平一样的品格,却比修平不羁的性子稳重多了。  见丞相进来,冗叔尧起身施礼,说道:“恩师今日唤学生来,不知有何教诲。”,  君玉笑笑,让他一旁坐了,说道:“你以后不用这么拘谨,论年龄我们不相上下,既是师生,又是同僚,我这人也随和。”  冗叔尧也笑了,忙道:“恩师对下属一向谦和,可叔尧不能忽视师生之礼,这是应该的。”心里却想,听人说这位郦丞相眼里容不得沙子,自己怎敢疏忽。  君玉道:“你如今家眷在原籍,还是来京了?”  “学生家里穷,只有老父老母,还有哥嫂在家,是他们辛辛苦苦供我读书,如今光宗耀祖,他们却留恋故土,不肯来京,还是想过平平凡凡的日子,父亲还嘱咐我一定要做个清正廉洁的官,心里装着百姓。”  君玉感动,由衷道:“这样明理豁达的父母,君玉从心里敬佩,难怪你如此,本相没有看错。不过,他们是让你做个富贵不忘根本的好官,可要做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还要有胆识。如今皇上推行新政,是兴国利民的长远之计,却是风险重重。你也知道本相刚刚险些被刺,不过本相倾其一生就是要改变这种弊政,不会怕这些。”  她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回头又说道:“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你,你是想做一个兢兢业业勤恳守成的好官,还是想做个为国为民勇担风险,不计荣辱的好官?”  “恩师,这怎么讲?  “倘若是前者,本相可安排你跟着梁相,踏踏实实的做个京官,若是有胆魄,如今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人手,本相看你秉性刚直,又能伸能屈,是真男儿本色,有心要培植你为朝廷的栋梁之才,你可考虑一下。”  冗叔尧一阵激动,他从小家境贫寒,又无任何通天的家世,能中状元已是一步登天,如今恩师看重,既能光宗耀祖、流芳在世,又能实现十年寒窗苦读的宏愿,这种机会,有何不可。  他即刻答道:“不用考虑,书尧一介寒儒,能有机会入仕报国,已是感激恩师的提携,宁赴汤蹈火也不会贪图安逸碌碌无为。”  君玉走上一步,看着书尧诚挚坚定的双眸,似乎又见到了茹修平的影子,她舒了口气,说道:“你回去等候本相的调拨,这些话先不要给任何人透漏。”  冗书尧走后,君玉就忙着换了便衣,准备出门,自从梁庄归来,她就在衙门里备了自己几套便衣,以后再也不会有那种狼狈的样子了。  荣发问道:“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忠孝王府啊,不是给你说了我有事要与小王爷商议吗。”  荣发心里嘀咕,这小姐是心里真不装事,前几天刚刚闹成那样,她以为姑爷还是小时的性子么。  这样想着,她上前拦住,刚待说话,后面和福匆匆进来,说道:“皇上已到内阁了,请丞相赶快过去呢。”  君玉一愣,皇上一宿没睡,这才歇了几个时辰,就要召见,也太---  她无奈道:“好的,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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