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梁府的临凤厅,君玉刚刚泡完澡,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一点睡意都没有,步入书房,说自己要写表章,先让荣发回去睡觉。  手中的笔似有千斤之力,落了几次都未写出一个字。晃晃几年,她已是二十三岁,芳龄并未虚度,最好的年华她给了自己的心。  如今这一切已不是当初,当初她踌躇满志,可说是进退自如,现在她已得到了从君王到亲人的理解默认,却也把命运交给了他们,就有了未知的变数,面对随时可能的危险,她必须做好准备。  心思笃定,果断在陈情表上写道,罪臣郦君玉顿首敬呈----- 顺畅、流利,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气呵成。  梁素华悄悄走进,后面跟着荣发。  君玉落下最后一笔,搁笔回头,问道:“两位妹妹不是睡了吗?”  素华不答,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表章看一下,说道:“你还知道认的妹妹?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说,要不是兰儿猜到,我都被蒙在鼓里。”  君玉轻松一笑,说道:“本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未雨绸缪,说了,岂不叫你们白白担忧。”  素华道:“不论大事小事,既是姐妹,就不能瞒着,金兰姐妹是白当的吗?怎么,皇上真的有那个意思了?”  君玉点头道:“我哪里想到,君王身边美女如林,不乏皇亲贵戚,偏偏揪住我这不男不女的臣子?拉着我逛什么御园,幸亏他还理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抹笑意在素华脸上荡开,放下手里的表章,说道:“姐姐出众,不只是娇妍美貌,自然不俗,也只有帝王当得,何不应了,比王妃金贵,也比丞相舒服。”  君玉脸一沉道:“你这是明知故说来怄我,晓得了,妹妹这是也呆的寂寞,等我奏明皇上,纳了妹妹,岂不比王爷的侧室威风多了。”  素华伸手就挠君玉的腋下,边道:“我不过就着事开个玩笑,你还真说我,我一女不嫁二夫,丞相夫人还是有这节操的。”  “行了,”荣发一敲桌案道:“都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这闲心,进宫的事以后不许再说。”  见两人住嘴,又道:“皇甫家大小姐不就是个例子,多好的女子,皇上再宠爱,也会晾在一边。别说我丑没人要,就是哪个不长眼的皇上看上我,明媒正娶的要我做皇后,我也不进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逗得君玉两人又是一阵笑,君玉道:“谁说兰儿丑,当年的花木兰也比不过你,说真的,金元若是知道实情,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到这儿,君玉想起道:“兰儿,我可不是开玩笑,金元如今出息的很,已经不是孩子,兵部侍郎的身份,不大不小,是极稳妥的。”  荣发脸腾地红了,嗔道:“说的是你,怎么扯上我啦,只要你们这假夫妻还做,我绝不会离开。”  君玉这才认真道:“好了,咱们都说正经的,我写这份请罪的表章,是备下的,以防哪天皇上转了主意,我就呈上,只要他怕丢了我这丞相,对他江山不利,我就占了主动。”   又道:“那后宫岂能去的?芝田那样痴心待我,我都不应,何况让我与众多嫔妃争宠,这不是我所愿、所求,我也不屑。”  君玉的这番表白,让两人踏实,可也更加担心,这不明摆着要自投罗网,没活路了吗?  君玉猜出两人的担心,就说道:“哪里就会到那种地步,我会提前打算的。”  两人相互看看,半信半疑。  君玉心想,即便死路一条,也不能让她们为自己日日担心。便道:“我说没事就没事,如今我这丞相还有好多事要办,皇上不敢逼我,哎,对了,我忘了问你,小王爷究竟好些没有?”  荣发被她一问,没转过弯来,停了一下,才道:“可能还那样,没听说见好。”  “什么?”君玉疑惑的看着荣发的眼睛,心想,我开的药应是对症,就是给我置气也不该不起效啊?  荣发被看的发毛,忙道:“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明天我亲自去一趟。”  “唔,你们先去吧。”  刚出门走了没几步,素华就拉住荣发道:“你撒谎了,为什么瞒着她。”  “我,”荣发不得不道:“雪姐,你是不知道,他们前几天闹成那样,我们都差点被刺,我还敢说吗?反正小姐又不认什么姑爷,说了反而堵心。”  素华无奈气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小王爷倒底是怎么了?”  “就在我和大人出事的那天傍晚,小王爷也自己骑马出去了,半夜都没回,后来被家人寻到时,已经摔的昏迷不醒,不仅水米不进,连药也灌不下去,许多大夫说,若明日再不醒,就怕,怕--”  “站住!”后面君玉一声断喝,吓了两人一哆嗦。  “你为什么瞒我,若是误了大事,我非得治你罪不可。”君玉脸色铁青,第一次对荣发发火。到明天就是三天了,好人也危险,更别说还是卧床好几日的病人。  荣发其实也不是想一味地瞒她,可这几天君玉不是忙着批奏章,就是处理政事,今天又闹了这么一出,怕君玉分心后再有点什么事,一直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闷着头听她训斥,一声也不敢吭。  君玉沉不住气,立刻更衣就要去王府,素华虽也担忧,却觉的不妥,劝她明早再去。  君玉却道:“我既已知道,不看个究竟,还能睡得下吗?”  荣发不敢多话,拿了药箱,让鹿昭去安排卫队。  忠孝王府里这几日也是彻夜不眠,最初时丞相被刺轰动京城,皇甫敬里外忙碌,没敢对皇上和丞相明说,后来见儿子一直不醒才慌了,在家里盯着大夫诊治了半天,也不见效。就连袁兴也说,明日若还醒不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这话听的老王妃也吓晕了,燕玉背后哭完还要同着苏娘子劝慰婆婆,亏得勇娥近,里里外外帮着料理,否则家里真会乱成一锅粥。  孟府里得了信,孟嘉龄也是一天几次的跑来问询,还有京城那些亲戚同僚,知道的越来越多,白天来探望的络绎不绝,到了晚上,才送走所有外人。  除了熊浩让萧小领来的军医和太医院的袁兴,皇甫家阖府大小也都聚在灵凤宫,大小仆人站了满满一院子,这紧张气氛谁都不敢偷懒。  于是有不少人乱出主意,说连夜请王妃进府冲喜,也有说置办棺木冲喜的,搅得皇甫敬心烦意乱道:“都住口,这是我的儿子,他要怎么样也是我的命,是天意我也认了,谁再胡说,滚出去!”  正忙乱之际,有个门子跑来说郦丞相到府。皇甫敬一愣,顾不得更衣出迎,一身家常便服匆匆往府门跑,君玉却已自行进来了。  他见丞相简装来此,行色匆匆,就知她是刚得到消息,不禁心里一阵感动,抑制不住,眼噙泪,躬身一礼。  君玉道:“芝田在哪儿?”  皇甫敬道:“在他的寝室,丞相,小儿他---”  “别说了,快带我去。”  皇甫敬忙带着君玉往后走,一面让个小厮跑着去传话,叫家里女眷马上回避,明知是故弄玄虚,却也只得如此。  君玉在宫门口碰上最后一个出来的刘燕玉,毕竟是还未圆房的媳妇,迎头碰上君玉,羞涩涩的低头见礼,已经哭肿的眼睛还盈着泪花。  君玉见到愣了一下,随即跟着皇甫敬进了寝室。  萧小起身唤了声大人,退在一边。  从君玉听眉儿说萧小对自己一肚子不满时起,就一直没见过他,如今见他这神情,便道:“你先出去,这屋里只留两名大夫。”  人都出去了,君玉这才走到塌边。皇甫敬掀开薄被,抬起儿子的一只手臂让君玉诊脉。  君玉一边按着一边与两位大夫询问情况,诧异的是,少华除了身上略有摔得淤青外,并无重要部位的损伤,何以会一直不醒呢?  一个丫鬟跑来禀报皇甫敬,说老夫人又哭晕了。  还有宫里又来人问国舅醒了没有。  君玉知道这几日老王夫妇也折腾的够呛,便道:“老王爷先带着两位大夫去吧,这里有我,劝慰一下太妃,就说芝田不会有事的。”  “好,好,老夫谢过丞相了。”  君玉走到寝室门口,对荣发道:“让所有人都离开灵凤宫,不许喧哗,本相要为国舅诊治,谁都不许打扰。”  灵凤宫里的人全打发出去了,荣发进了寝室,把药箱打开,拿出针灸用的包裹,跟着君玉久了,也知道此时该用什么。  君玉却没接,说道:“把这些放下,你也出去吧。”  “什么?”荣发一愣“大人不是要给他诊治吗?”  “这么多的大夫都是高手,针也没少扎,我又不是神仙,你出去看着,别让人进屋,我要再想想。”  君玉再一次检查了少华的伤势,确实无碍,难道不是摔伤?而在落马前就已昏厥。  看着少华憔悴不堪的样子,大热的天,薄被下四肢竟是凉的很,明显是气血闭塞后的症状,摔伤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想起几天前与他的争执,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小时的习惯太过任性,没想过他已不是那个任自己拿捏的性子了。  她蹲在榻前,用手替他搓着冰凉的手心,说道:“少华,我不管你听到听不到,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不许你随意丢掉。你也许怨我自私,可我真的没错?你小时也常常夸我的好,说我与众不同,长大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可现在呢?”  她抓着这双手在嘴里哈着气暖着,又道:“现在我实现了心愿,能为女子扬眉吐气,以后还会尽力替女子改变这种不平的歧视。你不是懂我吗,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实,让我踏踏实实做我愿做的事。”  君玉说着,似乎感觉少华的睫毛微微在动,一阵惊喜,忙过去看时,却是失望。这张曾是风华正茂、青春俊逸的脸,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也不是没动过心,但她只能割舍。上天给了她一个希望的门,却又关了她一扇窗。  她轻轻擦去少华嘴角的一抹黄色药液,枕下也是浸透了一片,不禁一阵焦虑,说出的话也带着火气:“好好地药为什么不喝?真气人,一想到你这榆木脑袋,真想把你再浸到水桶里泡泡,你就不能像我一样豁达点吗。”  话是出口了,却又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很痛,可你不要怨我,我无法以你妻子的身份,与你同朝为官,这是改变不了的。我走的路危险重重,也不能连累你们,你能听见吗?”  听不见,自己这些话他怎会能听见?焦虑中掺杂着心疼无奈。又声音柔和道:“我很抱歉,现在想好好给你说话了,你就不能醒一下,听听我心里想的什么?听我说,我心里装的是天下,是我一直追求的那份众生平等的希望,这不也是你家国天下的抱负吗,为什么你非要弄成这样,喂,你醒醒,我在跟你---”  一声极轻微的啜泣,让君玉顿时警觉,她立起身来,寝室隔壁一间暗室里传来一声凳子的碰撞声。  “谁?谁在里面,给我出来!”君玉声音不高,却是透着一股威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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