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君玉严厉的追问,暗室的门开了,一个丫鬟装束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双稀疏的眉、和那两只虽不丑却不匀称的眼睛让君玉立即想起她就是少华身边的那位丫头。 那丫头出来,立即给君玉跪了,抹抹眼泪道:“奴婢是少王爷的丫鬟,叫秀---” “住口!”君玉轻声喝道:“跟我出来。” 荣发听到君玉的声音,立即也进了寝室,在那间暗室里看了圈出来,冲君玉摇了摇头。然后到门口把着去了。 秀儿一到外面厅房又接着跪了。不等君玉发话,就道:“奴婢知道是有罪,大人要处罚,奴婢没怨言,可这事不想憋在心里,只有奴婢知道王爷过得有多苦。” 她起身从厅房的一角抱出一个尺半的木匣,复又跪了道:“从奴婢跟了王爷,就没见他有过一天不思念王妃,每晚都是伴着那张画喝个半醉。从关外回来,他的病时好时坏,就是魂不守舍闹的。” 她一边掀开木匣,一边道:“这些碎字纸,是王爷出事前,自己关在湘竹园小书房里,把所有写的东西都毁掉了,奴婢舍不得扔,就给他收了。问了少夫人,才知道都是他这几年为王妃写的。” 她又拿起一卷纸道:“这个奴婢知道,是王爷写了几天的治军条例,本来那日是要交给丞相的,如今王爷还不知能不能醒过来,奴婢是怕他这番苦心白费了,才帮他交给大人。” 说着,她的声音又哽塞了,抽泣道:“其实王爷对王妃和对丞相的心都是一样的,他怎么会害大人呢?王爷他一片痴心装的都是丞相王妃,把您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大人为什么就不能以诚待他?奴婢不懂,为什么这些话您不早说,为什么?” 秀儿的最后两句哽咽中带着质问的怨气,一时竟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份和处境。 君玉本是一腔火气,却被秀儿一番话分了心,接过那一本厚厚的纸,附页写的是就京师调整后官兵治理整合的几点谏言,可能是怕樊玉产生芥蒂,才要交给自己。也许是真的对他有误解,有些话也确实伤了他的心。 这样一想,她顿生悔意,竟揪的心里一阵痛楚。这满满一堆碎纸,是他把他的一颗心撕碎了,这种决绝导致他万念俱灰,气血阻滞,以此种自身本能的抗拒来回避痛苦,所以才会这样长睡不醒。 泪顺着脸颊流下,君玉始终用冷酷信念守护的那颗心也融了、化了。 秀儿又道:“奴婢丑,从不奢想情爱,可心也不是木头,这种感受还是有的,也比别人更能体会到里面那种痛的感觉。奴婢想,人世间的情爱就是最简单最美好的东西,是不能以嫁娶来取舍的,更不能由富贵权势、社稷江山来决定。要不真就辜负上天给的这份恩赐了。” 恩赐?君玉被这两字触动,蓦然想起那日梦中绾秀说的话: “姐姐是精明人,却在此事上糊涂了,只晓得男婚女嫁的恩爱,却不识情字的真谛。殊不知,淫里无情,就是世人说的淫字,情里无淫,便是这情字的真谛了。此情坚时如金,脆时如玉,最是世上难得的东西。夫妻之间□□自会圆满,姐姐摈弃这一切,本就违天,如今倒是没了主意,婉秀的话也只能说到这,姐姐自己斟酌,谨记,情为天地之灵气,非俗世浊物。姐姐不用避之如虎。” 这些话与秀儿说的如出一辙,自己官至宰相,通古博今,竟没一个粗使丫鬟看的通透。 是了,这丫头不得天赋,因本分而至纯,因至纯而至真,至纯至真才可通达真性,相对我这一肚子学问的人反而没这灵性了。 可自己毕竟是易装的丞相,刚才的话被她听得一清二楚,这丫头也忒大胆了,这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她平复一下思绪道:“秀儿,本相问你句话,一个王府的奴婢,你哪来的胆子,没想过后果吗?” “奴婢虽粗俗,可也知道深浅,任凭相爷发落。只是奴婢深受少王爷恩德,无以为报,宁愿冒险陈情,只要您能明白王爷的心,奴婢就值得。奴婢也知道,相爷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奴婢看您就像看天上的明月一样敬畏,今天大胆说出来,我无怨无悔。” 君玉看秀儿的眼光里,既严厉又欣赏,这确实是个不同寻常的丫头,便道:“你也确是个有胆魄的女子,可无论你说什么,本相爷无法饶恕你,毕竟有些事是你不该知道的,你明白吗?” 秀儿深深磕了个头,说道:“奴婢明白,可奴婢也不是不懂分寸,在这之前,心里也怨过大人无情,可今天才清楚大人的一片苦心。秀儿生为女人,又无相貌,本就从小受尽歧视,读书,是连下辈子都不敢想的事。父亲也只是个衙门里小小吏员,还被人欺凌,除去了我们的儒户籍,弟弟以后就没了出路。秀儿原以为这些都是命中注定,想不到朝廷里有相爷这样的好官,相爷是女人,可更是好人,能惠及百姓的好人,奴婢怎会害您。” 她挺直身子,决然道:“奴婢知道今天犯了相爷的大忌,不奢望饶恕,只求相爷饶了奴婢一条命,以后还要养家糊口。相爷,奴婢可以变个哑巴,我又不认字,以后相爷也可放心。” 说完,真的眼睛一闭,舌头一伸,就要使劲咬下去。 君玉本是听着秀儿一句句说下去,脑子也在思索,猛听得秀儿一句哑巴,又见她如此,伸手抓了她的肩膀喝道:“住嘴!” 秀儿嘴一张,眼睛睁的圆圆的看着君玉发愣。 君玉有气也发不出来了,她想了想,这丫头质朴实在,能被少华认可留在身边,也定是因她懂事,便道:“好吧,今日先饶过你,你若真要透漏半点消息,别说本相狠心,就是王府也不会放过你,自有人会取你舌头。” 秀儿出去后,君玉嘱咐荣发道:“我知道病因了,你把好门,我今日一定要唤醒他。” 边下针边观察,不时的按脉调针,君玉直忙的汗透脊背,还要不住的在他耳边说着话,从他的亲人聊到他的朋友,又为前几天的事向他道歉,目的只有一个,把他从痛苦的自闭中唤醒。 数着他睫毛颤动的次数,手指动了几下,就这样时辰一点点过去。 皇甫府已迎来晨曦,一宿未睡,皇甫敬也被荣发挡在宫外,身后一帮人焦急等待着。 荣发更着急,不知里面怎样,又不敢放人,都不知道怎么给皇甫家的人解释了。 其实君玉也着急着哪,好话说的她口干舌燥,又累又乏,少华却像考验她耐心似的一动不动,任凭她怎样唤也没反应。想想自己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不禁委屈道:“倒像我哪里欠你似的,你也该醒了,就是欠你,我说了这么多,也该消气了。再说,” 她索性往他身边一坐,气道:“我就不生气么,那日要不是和你置气,怎会碰到刺客,差点把命丢了,那刀就差那么一点点,要是我真死了,你就---” 她突然住口,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手指被攥住了。 一阵惊喜,看到少华眼睛微张,呼吸变粗,忙搭上他腕脉,脉象急促紊乱,自己忙道:“没事,我没事了,放心,我好好的。” 脉象渐渐稳了,君玉见少华喉结在动,嘴唇张开,像是要说什么。君玉忙凑过去,听不到声音,只是喉咙里努力想发声,颤动的唇角是在唤自己的名字。 君玉禁不住眼泪涌出,俯身将他托起,点了几下他背部的穴位,哽咽道:“抱歉,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心里记挂我,根本放不下,是不是,我不该那样伤你。” 伏在君玉手臂上,少华把一口淤血吐出,彻底清醒过来,声音沙哑道:“怎么回事?什么刺客,我怎么不知道?” 君玉把他放在怀里,擦去他嘴角的血,压抑着自己刚才的情绪,答道:“案子破了,这几天就要宣判,是蒙赤和两位东路蒙古军的将领。” 看他神情就知他在想什么,君玉又道:“你写的治军方案我见了,先不要想这些,你得歇着。” “我不是想这些,案子不会这么简单,所有调过来的人必须严查,或是撤掉,兵是带出来的,宁缺毋滥,不可惜。” 君玉轻轻放他躺下,说道:“你脉象很弱,需要休息,什么都不要想,能醒过来就好,我叫人给你弄水弄饭,好让他们也放心。” “等等”少华手没劲,一把没抓住,又补了一句道:“你回来。” 君玉转身回到榻前,不知他要说什么。 少华道:“能多陪我一会儿吗,也需以后不会有这机会了。” 君玉鼻子一酸刚想说什么,被少华阻止道:“你不用道歉,知道我的心就行,这些道理我都懂,是我自己过不去。” “你都听见了?” “听的模模糊糊,知道是你在身边,只是挣不出声来,若不是你说你差点死了,我也不会急的醒过来。” “你呀,”君玉俯身埋怨道:“你知道把别人吓成什么样了么,阖府的人都被你急死了。” 她抓起他的手,合在自己手心,说道:“以后不许犯浑想不开,我做过一个梦,受人指点,也算是明白了,这世上缘浅缘深都是缘分,即使不做夫妻,也应珍惜,只要有心,不在乎朝朝暮暮,你若珍惜这一世的缘分,就该与我心照不宣,你能明白吗?” 少华默默点头,经了这许多波折,他累了,这种结果,他也认了。况且刚才亲见君玉为他流泪,就是再死一次也值了。 君玉放下他的手,说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听你这声音,再不喝水连话都说不了了。我叫人过来服侍你。” “丽君” 君玉刚走了两步,身后少华就喊了一句,声音暗哑轻柔,不由心里一颤,停住脚步。 “我能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叫你吗?” 君玉回身道:“丽君死了,现在是郦君玉,或者叫明堂。” 少华只好道:“君玉明堂也行,以后君儿这名字我偷偷叫,至少能少叫你几句老师。” 君玉莞尔一笑道:“随你便,我不计较你忤逆师尊就是了。 少华苦笑,也没力气跟她扯皮斗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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