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一过,气候一天天凉了起来,夏日的酷暑已经无影无踪,在这段日子里,白天出行的人多了起来,整个京都都显得更加繁华。 在京城西北面,有个近百亩的大宅院,原是金朝的一处官宅,修缮后,就成了大都监的衙门,两处前后三进的院落,前面是府衙大堂,后面是紫云司的督堂,别院驻扎的是军队。因位置偏僻,周边行人不多,加上衙门外站岗巡逻的兵士,给这座新添的府衙带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午时已过,君玉便装简从,在这座门禁森严的衙门前下马,守门的士兵不认识她,拿刀一挡道:“这是督□□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入内。” 一身侍卫装束的鹿昭时昌,上前一步道:“这是便装的郦大人,小小门禁不得无礼。” “小的不认识大人,只认赫总监和皇甫都督的令牌,没有令牌任何人都不能放行。小的可以给你通报。” 君玉并不生气,这项规矩还是她在建府时立下的,就是为防止有人与监察的官员行动过密,不但要有令牌,还要来往人等记录在案。所以这里不像别的衙门那样自由,也就很少有乱人来。平时都是赫英等官员到中书内阁呈报,君玉是第一次来。自然他们不认识了。 君玉声音谦和道:“里面是哪位官员留守?你去通报吧。” 正巧萧小出来查岗,见了君玉,惊喜道:“今天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又回头道:“这是郦丞相,你们记住,以后谁也不能拦阻。” 君玉摆手,说道:“别怪他们,制度定了就是要遵守,我职务再高也不是你们衙门的人,他是对的。” 萧小把君玉引进二堂的正厅,早有一人迎了出来,对君玉施礼。 见是王允,君玉便道:“真巧,王尚书怎么也来了?” 王允道:“是赫总监请我来的,说他们一会儿就到。” 萧小也道:“是的,大人,总监与几位大人正在路上往回赶,应该快到了。” “你师父也一起回来吗?” “没有,可能还要过几天。” 赫英一行人风尘仆仆,进门先与君玉二人相见,然后才匆匆洗过,同户部侍郎吴雍、吏部尚书扎力一齐回到二堂。 君玉由衷道:“这几个月,你们着实辛苦了。” 赫英道:“辛苦没什么,就是越查事越多,令人担忧。” “别担心,这是项长期的差事,慢慢来,光这一阵你们就平了七八件冤案,还查处了十几个官吏,如今大都所属二十五个州县已经排查完毕,先休息几天吧。” 赫英端起桌上茶喝了几口,说道:“哪里有心歇着,今天请王大人来就是因为有些事需要核实。这次清查田亩,发现不少上报不实的情况,为了逃避赋税新令,有些人偷买假卖,还有利用租户假造地契的。” 君玉道:“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只有严查重办他们才会收敛。” 扎力把一叠密封的信函递给君玉道:“这是查清的案件资料和证据,里面有当事证人的笔供,物证记录,请丞相审阅。这次又牵涉到几名受贿官员,加上第一批罢黜的,还需要尽快补缺才行。” 君玉点点头,接了过来。她心里早就有这准备,如此大的行动,必会造成官员的不断补录,她前一阵对几十名进士的实际考核,和对裁员中等待补录官员的调查摸底,就是有效的解决此问题。 赫英又道:“这次皇甫都督没一起回来,就是因查案时查到上次丞相被刺案的蜘丝马迹,怕是还另有他人主谋,所以一力坚持要追出真相。” 君玉道:“若真如此,那两位蒙古将领就是替人背的黑锅,怪不得这案结的快,是有人故意设的套。” “与这关联的,还有一件事,这次清查没收巴勒的家产,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为此皇甫都督还带人专门去了趟安州查证,确实有一大半的隐性田产并未登记入户,就连那个马场都暗里换了主人。” 君玉看了王允一下,说道:“当时查抄家产,是帖木尔跟户部的官员主持,清单你见过?” 王允道:“那些杂七杂八的用物和珍玩都归了中政院,大小五处住宅变卖的银两入了户部,其中京城的地契八百亩,还算契合,至于安州,是他家族的领地,里面归属复杂了些,这次又未诛族,可能被人钻了空子,当时是刘尚书去的。” 赫英道:“八百亩是缩了水的,两代功臣,五世贵戚,这泼天的富贵,岂止这些。光先祖爷开国一次的赏赐就有上千顷,武宗时,最多的一次是五百亩。这件事若不追究,便相安无事,若追究起来,恐会牵涉到后宫国戚,所以要请示丞相。” “查,”君玉道:“一定要细查,功归功,过是过,不仅是财产问题,这关系到官员以权谋私,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君玉令王允和吴雍等人去进一步核实查封中的细节资料,独留下赫英道:“冗叔尧这人怎样,表现还好吧?” “行,真像大人说的,有点茹大人的秉性,热情积极,这种出身底层的儒生,办起事来还算踏实,对下面能放下架子,身体力行,弄的那些个州县的官员也不得不丢了虚伪,全力配合。就是缺点官场的手段经验,历练后应是个中正实干的人才。” 君玉笑道:“相貌千面,性格百种,若论官场经验,祝仕梁可说是逢场作戏的好手,还未入仕就学了些油滑的习气,不过以我看,此人心胸宽泛容人,性格又洒脱,在官场里是那种受待见的人。” 赫英佩服道:“丞相是把属下都摸透了,量才使用,这才是真正的宰相风范,若论心胸恢宏,朝堂里非你莫属。” “哪里哪里,赫英兄是过奖了,其实我也非圣贤,从心里还是偏爱那些正直秉公,刚正不阿的人才。不过身在其位,当谋其政,用人就得不拘一格,只要不触犯我用人的底线,我自夸一下,还是有容人雅量的。” 君玉说完,也不禁一笑,接着道:“别光夸我,如今赫英兄独当一面,功不可没,君玉也是刮目相看呢。” “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其中就有你的一份,从选拔组建一步步走来,你花了不少心血,肃清吏治,是条可行的办法。” 君玉道:“这也是被形势逼的,清明世事,哪会这么容易得到,对于官员来说,这样也许是严酷了些,可不这样,我们所希望的国泰民安何时才能实现?触及到这么多人的利益,怎样,这些日子还算顺利吧。” “ 有了军队协助,一切行动还算顺利,尤其他们的侦探取证,很有一套办法。这皇甫少华也让我刮目相看,军务分工细,个体能力全面,小到昼夜追踪,大到出入各阶层聚会场合,都有他们的足迹。这些人真是让人佩服,却也可怕,有他们在,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说到这里,赫英想起一件事道:“对了,他们在跟踪调查时,无意中知道了许多政界商界名人的私密,皇甫都督倒是无心追查这些,就怕下面的士兵泄露,引起流言蜚语。便定了条密令,无论谁泄露,都是死罪。并且把相应的在案记录封存在都司的柜子里,严密监管。你说,我想到的是什么?” 君玉沉吟一下道:“这些东西说有用,在案件中也许就是线索,说可怕,一旦泄露,就是你倾我轧的资本,也会给紫云司带来压力。” 她又放低声音道:“依我们的关系,有些心里话也不想瞒你,这次皇上有可能想借此在手里掌握一支秘密机构,紫云司的组建,基础就是东征时训练的那批队伍,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能集中大批的武功高手,并具有很高的军队素养。” 赫英道:“怪不得皇上钦定忠孝王统领,他指挥起来也游刃有余。不过,若皇上真有此心,对朝廷也不是件幸事,以历史的例子来看,结果都不好,搞的官员百姓人心惶惶,凝聚力就缺失,皇家的威信可不是建在风声鹤唳上的。” 君玉道:“我也是这想法,历来帝王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和皇家的绝对权威,才生此念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即便是勤政爱民的明君,也是建立在唯我独尊的前提下。众生平等,自由开放本身就是一种生存的最高境界,目前虽难以实现,我也不愿因此而倒退。我这只是据皇上口气推断的,一旦明确,我会上谏言的。” “就是明确,我看这皇甫少华也未必胜任,经过这一阵与他合作,我也有点了解他的秉性,论能力也许能行,可论脾性,怕是不能如皇上的意。” 君玉没说话,走了一会儿神,听到赫英又叫了两声大人,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赫英道:“我看大人这一阵脸色精神倒还好,却是清瘦了,是不是太过劳累,还要多休息才行。” “没事,我忙惯了,一日不忙,反而闲得难受。身体倒是如前,怕是老了的缘故吧。” 赫英不禁笑道:“大人比我还小几岁,风华正茂,青春大好,怎说起这个老字来?” 君玉也一笑,忽然问道:“前一阵发生的事,赫英兄也知道一些吧,我可是被他们挤兑的焦头烂额,差点被他们按上个易装欺君的罪名,就这副青春大好的模样才害苦了我,还是老气横秋的模样好。” 赫英一乐,又道:“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下官眼里,丞相就是丞相,与是男是女无关,对社稷对百姓的这种勇气智慧,除了当今皇上,无人能比。” 君玉知道,他们这些蒙古人中的精英,接受了儒学中的精华部分,对那些迂腐的成见俗规,也不是多看重,所以在他们面前,自己反而不用太担心。 闲聊了一会儿,等王允回来,听了核实后的结果,又嘱咐赫英,万一查到上面,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然后才与王允告辞出来,临出门又吩咐萧小道:“等你师父回来,让他到我府上去一趟。” 回到相府,门上小厮早就报进去了,素华见她回来早,忙传下去早备饭。然后带着凤儿和一个年纪尚小的丫鬟,把君玉迎到临凤厅。 清荷苑一缸缸的鲤鱼依旧,荷花却已边缘泛黄,莲蓬满池了,君玉不由叹道:“时光真的太快了,怨不得我们也会变老的。” 素华奇道:“这是怎么了,整天见你只是忙,从没感叹过这些,我可没敢想以后的事。” 君玉抬头看看身边的丫鬟,不敢说什么,问道:“换丫头了?莺儿呢,也不见她常过来了。” “你是国事为重,哪里能想着府里的事,”素华带着几分不满道:“如今老管家身体不行了,就让他儿子顶着府里外面一应的差事,里边就全交给了静鹤,她又怀了身孕,这几个月都显怀了,我叫莺儿给她做个帮手。” 君玉笑吟吟道:“真是喜事,我进府时,她还是个带点矜持的相府丫头,想不到如今竟成了相府女管家,又快要做人母了。” 进了书房,素华打发丫鬟们出去,亲自给君玉更衣解带,说道:“是喜事,可义母更是心事了,经常追着我问这问那,还说要找大夫给我诊脉,她那日受风就是因去香山寺上香,被风吹的。” “昨日回来晚,也没去问安,岳母好些没有?” “吃了你开的药,也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觉得让老人家日日挂着,心里过意不去,如今外面几处里算是抹了过去,怎么着也得想个法子,把家里交代一下才好。” 君玉皱了眉头,半晌道:“这可到哪里去想法子,假孕不能再来第二次了,要不就开个方子,再拖拖?” “我不干,没病没灾的,老喝药算什么,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君玉道:“算了,这事还是揽到我身上吧,堂堂一品宰相膝下无子,说不定哪天媒人上门,给我送俩小妾呢,岂不更糟。反正我这人也不要什么男子汉脸面,就是无子,还不能找个继子吗,明天我就叫兰儿慢慢找人打听着。” 素华叹了口气,无奈道:“也只有此法了,收个继子,就算搪塞过去了,不知哪个孩子有这福气,有个丞相爹,还不是一步登天了,那你就踏踏实实做你的官,我们两个白首不离,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君玉伸过头,眼睛定定的看着她,揣测着她真实的心理,然后道:“确实难为妹妹了,我欠你一世的情,下世你做男人,我就是千里万里的也要寻到嫁给你。” 说到这儿,她猛地闪过一个念头,瞬时也被自己这念头羞红了脸,不由凑到素华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道:“妹妹看这样可好?” 素华顿时娇羞满面,伸手就拧君玉的脸,嘴里还道:“呸!亏你还是未出阁,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读了这么多书,倒把礼义廉耻都忘了,紧着胡说。” 君玉话已出口,反倒去了些羞涩,说道:“这有什么?世间唯有情义二字是最真的,妹妹---” 荣发推门一步走了进来,不知两人在说什么,笑道:“两位姐姐有情有义,关着门说的什么悄悄话,也说来听听。” 素华脸更红了,啐道:“她做男人做的上瘾,什么话都敢胡诌,你还要听?” 荣发道:“你们不说,我还懒得听呢,刚才老爷回来的早,要找你说话呢。” 君玉这才收敛一下,准备走,素华一把拉住道:“别紧着说些没用的,你也抽空与我去庙里上柱香,我们也做个上心的样子,对义父义母就是个安慰,让他们也少操点心。” “好,好,就依夫人。”君玉忙不迭的应着,见素华刚才羞成那样,这话以后也不敢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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