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后殿的菊园,秋霜挡不住的满园菊色,含苞待放。 长华从最初时宛如少女般的感动到今日被风刀霜剑凌虐后的淡然,短短的日子,就换了一种心境。巍巍宫墙,与世隔绝,除了帝王还存有的宠爱、肩上家族的重任,她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将来会怎样。 习惯性的手抚上腹部,湿润了眼眸,这就是命运的逆转,一个女子进宫后最好的希望已经破灭,所剩的也就是看帝王的爱有几分了,她无法逃离。 她无聊的数着一棵菊花的花苞,心不在焉的一遍又一遍。 绿蓉走近,帮她拉好身上披的那件镶毛银色织锦披风,劝道:“娘娘在这里站的太久,当心被风吹的着凉,还是回去,奴婢陪你下几盘棋。” 长华道:“在屋里呆了半天,闷的不行,凉风吹着还好些。” 她迎着秋风深深吸了口气,清凉舒适,回头问道:“澧宫的那位怎样了,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绿蓉答道:“皇上派侍卫守的甚严,看出入的宫女就知道这位项氏如今的待遇比冷宫的那位强多了,不知皇上打的什么主意,没名没分的,难道皇上真要纳她入宫。” 长华淡然道:“别瞎猜了,既然皇上决定充实后宫,宠谁是皇上说了算。” “娘娘放心,皇上既然撤销了嫔妃制,只纳才人,还不是独宠娘娘,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 长华笑笑,没说什么。 就在前不久,皇上突然宣布后宫以后不再设嫔妃,皇后以下就是才人,只有怀了皇嗣才可升良人,还要入昭阳宫协助皇后抚养皇子。就是说有了皇子也是归皇后抚养,所谓良人,不过就是生母,即使儿子做了太子,怕是也难升后位。这一诏令,让多数觊觎后宫的贵族止步,只有那些势力渐弱的家族才怀着一丝侥幸送女进宫。 长华感激之余,却也对这种独宠心怀不安,如此一来,她这个皇后专权后宫,皇甫一家独霸外戚,皇上的恩宠会让这个家族成为众矢之的。何况感情这种事,谁能说的清,一切都是帝王的权力。 她暗暗叹气,刚回寝室,小善子同着显贵就来了。 显贵把这次皇上圈定的名单递给娘娘,说道:“皇上从递上来的十名秀女中,圈了五名,明日进宫,由娘娘择优选定。” 长华看着说道:“皇上还嘱咐什么了吗?” “这次太皇太后指定了邢瑞云,皇上推荐了项南堇,不过皇上说了,一切还是看娘娘的意思。” 绿蓉道:“项南堇和邢瑞云都是因犯了欺君罪才罚进宫的侍女,娘娘不能同意。” 长华苦笑道:“一个是祖母,一个是丈夫,我是皇后,也是皇家的媳妇,如今提倡儒学治国,既然他们提了,我能忤逆吗?前几日德太后还向我推荐了你,说你温柔体贴,又曾是皇上的侍女,应该能称皇上的心。” “娘娘,”绿蓉一阵惶恐,忙跪了,说道:“奴婢只愿做您的侍女,对皇上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还请娘娘留下奴婢。” 长华忙拉她起来,笑着说道:“我从进宫就是你来服侍的,这么多宫女里,我最看重你,你也对我一片忠心。虽不是嫔妃的名分,可也能与你姐妹相称,不是比主仆更亲近么?” 绿蓉仍是惴惴不安道:“正因娘娘对奴婢一直是宠爱信任,奴婢怎能与---” 长华轻轻拍拍她的手说道:“不用再说了,我也希望皇上的宠爱不衰,可命就是如此,身为皇后就该以皇上社稷为重,你若能为皇上添下子嗣,我们姐妹不也是能相伴一生吗?” “娘娘,”绿蓉声音哽咽道:“您如此信任奴婢,奴婢这一生绝不会负您。” 鲍硕直到近傍晚时才来到昭阳宫,携了长华的手,在菊园漫步。 长华道:“臣妾感激皇上的情义,只是皇上会因此失去几大家族的鼎力相助,令臣妾受之有愧。” 鲍硕道:“这些人都是贪心不足,势力做大,我也怕被他们控制,还不如远离,有得是对付他们的办法。今天不谈这些,我是不得已,后宫女子再多,我眼里只有皇后,不想让你有半分委屈。” 长华微微一笑,说道:“臣妾长居深宫,对宫外的事不知,皇上圈定的这几名女子,不知她们的家世如何,请皇上告知,臣妾好为皇上选定,这些看似没落的家族,也许更能为皇上所用。” 鲍硕轻轻揽过长华,用手拢拢她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爱惜道:“就知你聪慧,与我想法一样,放心,这些人都是我遴选好的,你只需要按外貌品行挑选就行,好了,说不谈就不谈了,今天这一会儿是咱们俩的,谁都不能打扰。” 长华真的这一会儿什么都不想了,这样的日子也许以后不多,更显得弥足珍贵。她眯了眼睛,享受着他的爱抚,喃喃道:“皇上,今日难得你有空闲,臣妾陪你下棋可好?” 和福寻到菊园,说晚膳都备齐了。 长华眼眸微睁,娇嗔道:“又是晚膳,我午膳还没消化呢,现在都忘了饿是什么滋味了。” 说完脱身出来道:“那皇上就陪臣妾练剑,一会儿饿了再吃。” 鲍硕已经感觉到了长华这一阵对他的温存依恋,也懂得这位曾战场驰聘的女子在名分和情感方面,她更在乎的是后者。后宫再大,也不过就是一架华丽高贵的笼子,没了帝王的宠爱,就成了华服下的躯壳、笼子里的人偶。 他断然道:“不行,朕以后再不陪你下棋练剑了,这种要动心机竞技的玩法不好,朕要与皇后心心相印,以诚相待,不需要动什么脑子,更不能---” 不能什么,他没说出,拉起皇后的手道:“朕饿了,你陪朕去吃饭,明日带你出宫,痛快的玩一天。” “ 可明日是才人进宫的日子,臣妾还要---”长华感到愕然。 “那就让她们进宫先候着,等闲了再觐见。” 秋日的西山,青峰被染红,层层叠叠。迎着初升的霞光,绚丽多彩的山麓令人心旷神怡。 宽阔的山路,鲍硕与长华并辔而行,几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便装出宫,也是第一次像民间夫妻一样自由自在的放马奔驰。 不过,对于这次帝后的微服出行,宫廷侍卫们可是大费脑筋,一千人的卫队全部便装,刀箭齐备,分散警戒,方圆几里内形成了一道安全屏障,还要与这对帝王夫妻拉开一定距离,让他们有个自己的空间。 效果的确不错,鲍硕二人是在山下弃车换马的,一阵放性驰聘,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鲍硕放慢速度,看着身旁的长华,从失了皇子,她消瘦不少,却更显聘婷风姿。如今身着骑装,原本带些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润娇艳,一如刚进宫时的端庄妩媚,跃马的身姿、凛凛英气的双眸,使他频频回眸凝视。 长华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脱口道:“皇上,怎么了?” 鲍硕呵呵笑道:“你叫我什么,忘了?” 长华这才想起是微服在外,不禁一笑,改口道:“叫夫君。” “也不对,”鲍硕两脚脱蹬,由马上一跳,就跃到长华身后,用手臂一环她的腰,悄声说道:“叫我鲍郎。” “得寸进尺。”长华娇嗔一笑。 鲍硕忍俊不禁,笑着抓过长华手里的缰绳,一催马,跑了起来。 不远处樊冰一个呼哨,周围的侍卫也跟着打马疾驰。 半山腰间有一座废弃的庭院,残垣断壁被周围的古松苍柏遮掩,上面的亭子却是修缮整齐,在悬崖峭壁的一端巍然挺立。 两人下马,鲍硕拉着长华登上半山亭。上面云峰耸立,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沃土,转身远眺,就能一览皇城无余。 嗅着清香,朝阳下,满眼殷红橙黄,秋风频吹,撩起长华银色披风。 鲍硕走近,为她裹好,拥她入怀,深情款款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长华当然记得,那时她还是一位山寨的女匪,身负冤案颠沛流离。 往事不堪回首,她淡然道:“记得,初次见面,我们身份悬殊,若不是你舍命救我,我也不会坦诚以对。” “是啊,一晃数年,在我心里,从不把你当成普通女子看待,第一眼就被你吸引,”鲍硕手指划过长华俊美的脸颊,说道:“真好,我要说我从酒店的那一晚就喜欢上你了,你信吗?” 长华一顿,一丝温暖还是荡漾开来,嘴上却道:“不信,那时你明明怀疑我的身份,若知道你是东宫太子,我才不会说那么多。” “没良心,那次父皇在大明殿试探,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真高兴,我们终归在一起了。” 入宫以后,长华听惯了皇上的甜言蜜语,心绪已不再像开始时那样。不过,毕竟皇上对自己还是用了心的,便欣然一笑道:“说笑了,我信,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一世的缘分,才让臣妾遇到你。” 鲍硕双手搭在长华肩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朕的皇后,朕也不会负你,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坚信这一点,一切都是无奈,唯有你是我最在意的。明白吗?” 这话如此耳熟,在宠幸詹妃的那日他说过,但长华如今却不是那日的平妃了,也不会再询问。即如此,那澧宫的又算什么?这句话,她能放得下。何况作为皇后,她懂得分寸,知道随遇而安才是她该有的本分。 所以,她依然笑道:“皇上对臣妾的恩情,从那一支镖开始,就注定了,臣妾铭记在心,皇甫一族对皇上也永无二心。” 鲍硕挽起长华的手,走到亭子前面,看着远处的山川城镇,说道:“从这里,爱卿可放眼去想,我们的边塞重镇、我们的江河瀚海,每一寸江山,能有权力赋予它们光彩,是我们在这一世的荣幸。所以,我珍惜皇后的睿智心胸,也珍惜每一位为它呕心沥血的臣子。” 长华本是感激皇上,才刚刚回的那句话,如今竟是真的感动了,从心里变成了一句誓言。她抽回自己的手,反把他的手握紧,说道:“臣妾真的明白。” 鲍硕回身看着下面道:“朕要在这里修一座庙宇,再建座行宫,以后闷了,就与皇后来此小憩,可好?” 长华笑吟吟说声好。 一阵疾风吹过,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天空,刚才还是天高云淡,聚集在北面的一片阴云,不知何时竟被风刮的瞬间就到了头顶,两人迅速下来,上马准备下山。 走了没几步,雨点就开始坠落,随行的樊冰道:“不行,来不及下山了,先到最近的香山寺避避。” 见皇上点头,他便对侍卫下令,让一部分侍卫先一步去寺院警戒,遣散百姓。又派人下山把马车赶到寺院。 鲍硕道:“这雨来得突然,百姓就不避雨了?腾一间屋就行,不须戒严。” 他又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想给长华盖在头上。 长华接过,重又给鲍硕披在头上道:“国事繁重,你才不能生病。臣妾过去常常风雨兼程作战,这点不算什么。”说完,提丝缰就走,鲍硕也一磕马肚,追了上去。 一帮侍卫前后簇拥着帝后迎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奔香山寺而去。 进了山门,侍卫们在避雨的百姓中开了一条路,直奔后殿,在拐角处,长华却与一位清俊儒生走个对面,两人同时一愣。 长华一眼就认出像谁,犹疑间,那人低头躬身一跪,说道:“下官郦君玉不知娘娘在此,险些冲撞,请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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