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君玉自那日应了素华的话,便择了个休朝会的日子,备下马车,要去庙里进香。如今正是登高望远,黄栌正盛的季节,自然就选定了西山的景色。这一路看素华和荣发兴致勃勃,心里也挺高兴,便叫侍卫们停下,与素华下车,携了荣发君眉要徒步逛逛。 偏偏素华的那双小脚不争气,走不多远,君玉只好找个幽静之处陪她坐着歇了一气儿,才回身上车,直到寺庙的山门处才下来。 本是想拜佛上香,捐了银子便立刻回程的,谁想一片云彩带了这场雨来,一时附近游玩的人众都进庙躲雨,有些乱哄哄的。 君玉便装出行本来不显眼,可里面人一乱,在山门等候的几十名侍卫一下涌了进来,把她夫妻围护在中间。这阵势不小,惊动了庙里的住持,君玉忙上前施礼,说自己是朝廷的官员,请他找一间屋子供家眷临时避避。 刚进了后殿的一间客房,君眉就跑了进来,说庙里又进来一伙儿带刀的,虽然是穿的便装,可那来头,比大人还足,把后面两处殿宇都封了,不让闲人进出。 封了?君玉一怔,岂不是把自己也困这儿了?她想也没想,拔脚就要去看。鹿昭时昌心照不宣,带了一半侍卫紧紧相随。 这一路不长,君玉脑子也没闲着,可万万想不到会碰上一帮侍女相拥的皇后长华。已戒严的大院里并无闲人,没有侍卫开道,只一小沙弥引路,就这样在拐角处,两人走了个对脸。 四目相对,五年里还是第一次与她这样近距离接触,见长华惊异之后变的犀利的眼光,她不假思索,低头跪拜,主动报出了身份。 她这一跪,后面的荣发、君眉和一帮的侍卫沿着大殿前出厦的走廊拐角跪了一溜儿。 后面与住持边走边聊的鲍硕,见此情景,几步走近,便看清跪着的君玉,先是一惊,随即坦然一笑道:“啊!刚才就听说有位朝廷官员也在此,不想是明堂,这雨下的真是巧了。” 长华很快恢复常态,端庄沉静,两手虚扶,说道:“郦大人请起,本宫微服出宫,仓促避雨,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大人何来恕罪一说。”她的一双眼从君玉身上挪开,放在鲍硕身上。 鲍硕立刻道:“先带皇后去歇着,把衣服换了,头发弄干,别受了寒气。” 住持告退,两边的侍卫和随从也都退出几步回避,安静的走廊里就剩下君臣二人。刚才的急雨已变缓,不大不小的下着,不时被风吹进雨丝落在脚下。不期而遇,一惊喜,一尴尬。 “明堂是专程来上香的吗?” “是,臣是陪内子来的,值此重阳之际,赏景也是最佳,即使有雨也不虚此行。” “对对,雨泡青峰,水淹黄栌,倒真是一景哪。” 君玉被这话逗的一笑,刚才与长华见面的尴尬也消了些,说道:“皇上说的好形象,臣再补全,雨泡青峰盘蛟龙,水淹黄栌飞玉凤。” 鲍硕哈哈一笑,打趣道:“明堂也学会讨好了,朕给你改一下,后面那句飞玉凤不如飞假凤妥帖。” 君玉脸有些红,不愿再接他的话,恰巧婉儿走来,说娘娘大概受了寒气,头疼。 鲍硕本来就对刚才长华顶着风雨满不在乎担心,听了这话,深信不疑道:“我就知道她逞强好胜,还以为自己是过去的将军,这风里雨里的,上哪找---”他一转眼,话咽了回去。 他拉起君玉就走,边道:“天意,幸亏碰上明堂,你想个办法,千万别让她生病,朕是让她出来散心,哄她高兴的。” 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对跟着的婉儿道:“你去,给皇后遮挡一下。” 君玉暗笑,早猜着了长华的把戏,皇上关切,竟然信了。只是自己还真不愿与长华见面,既不摸她此时的心思,也没机会陈述自己的意愿,一国之母,以自己过去的了解,还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房内榻上铺着宫里带来的素色条毯,长华半倚在上面,大概侍女们也没什么幔帐可遮,索性把块杏黄细纱巾给娘娘蒙了头。 君玉不禁暗笑,以长华刁钻的眼睛,那一眼就能定了乾坤,亡羊补牢怕是晚了。 她上前施礼,走到近前,按了下脉。皇上就在身后站着,像座山一样压抑,她不知说什么,才能尽快退出,或是能把皇上支开。只得敷衍道:“皇上放心,娘娘没什么大碍,略受了点风寒,熬点姜汤来服即可,下官亲自去准备。” “等等”一直佯作镇定的长华开口道:“本宫头痛欲裂,哪里等得熬制,郦卿可有法子缓解?” 君玉道:“下官出门,未带灸针,只有按摩或可缓解,只是---” “只是什么,你是医生,本宫如今是你的病人。” 鲍硕也没办法,只好道:“明堂,就按你的法子治疗吧。”他如今倒不虑男女,只怕姑姐弟妹了。 长华扯下头上的纱,坐在榻边,君玉挽了衣袖,轻轻为她按摩,心跳不由加快了。 天意巧合,门外的侍卫禀报说,悟镜住持求见皇上,说有要事禀报。鲍硕看看君玉,走出门口道:“叫他来这儿吧。” 皇上就站在门外与悟镜说话,里面的动静也躲不过他的耳朵,就算如此,也是难得的机会了。 长华便吩咐绿蓉去置办姜汤,绿蓉会意,拉着冬梅走了。 然后长华抬起左手,右手在上面写着:是你? 君玉停了一下,左手放下,也在上面写了个是字,不过又迅速加了个求字。 见长华微怔,似乎想着什么,她便蹲了,抓起长华右手,假装按摩手指,缓缓在上面反复写着一个姐字,这个字,既是姐妹,也是姑姐,她希望以此能缓解长华的心绪。 君玉见长华眼眸渐渐湿润,她独居深宫,可是也想起了儿时的烂漫、那日总督府姐妹聚会时的相知?想到这儿,自己也不禁鼻子一酸,又在她手心顺序写下抱歉、原谅四个字。 长华微微垂了眼睑,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想写,顿了一下,索性提高声音说道:“郦卿对皇上尽心尽力辅佐,本宫也心存感激,那日又救得胞弟起死回生,早就想对你赏赐,略尽本宫的一点心意。胞弟三生有幸,缘得郦卿相救,必感恩不忘,本宫更是铭记在心,此恩必报。” 君玉想了想,起身说道:“娘娘此意,下官心领了,只是,身为臣子辅佐朝政是臣份内的事,国舅又屈尊为下官的学生,师生之情就是缘分,理该尽心。下官从幼时就饱读诗书,一腔宿愿,不甘屈于家中。臣知娘娘也是巾帼英雄,享誉一方,臣有此机遇为国效力,必要鞠躬尽瘁,娘娘也会理解。所以,臣所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希望娘娘不要存有报恩之意,倒让下官惶恐不安。” 长华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笑道:“我朝有幸得了郦卿的辅佐,真是上天的恩赐,有此俊才,何愁不兴。听闻隽国夫人温柔贤良,郦相有此贤内助,才能鲲鹏展翅雄飞于天,竟是郦卿的福分了。” 君玉深懂其意,回道:“说来也巧,臣的婚姻蒙先皇所赐,夫人不仅是梁相收的义女,还是臣年幼时失散的义妹,因家境落败,被人所欺,才流落相府,岂不是天意?如今下官夫妻和睦,夫人持家温良,下官身在朝堂,并无后顾之忧。” 长华随即说了句:“确是天意,本宫也佩服。” 她见鲍硕回身进屋,转而笑道:“皇上,亏了郦丞相妙手,臣妾此时好多了。”说完,还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鲍硕也开怀笑道:“好好,这下就放心了,刚才听你们谈的融洽,不知什么话题,也说来让寡人听听。” 君玉看着皇上那双眼,不知藏的啥意思,此时更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长华回道:“郦丞相与皇上君臣与共,是大元幸事,刚才听郦相谈及辅政的方略和满腔宏愿,臣妾居后宫不得为皇上分忧,也为皇上得此良才辅佐而高兴。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说着,欠身盈盈一拜。 鲍硕用手去扶,心里美滋滋的,对这种结果还算满意。 君玉见此,自知该回避,便告退,正碰上绿蓉冬梅端着姜汤进来,她又退了回来道:“皇上,臣还想起一事,刚才给娘娘把脉,臣觉得娘娘也并非不能再孕育皇子,只消长期调养,臣的师傅曾留有一本疑难杂症的医书,臣想给娘娘试一下。” 这些话,如春雷贯耳,帝后一阵高兴,长华更是兴奋,至少能有一线的希望,说道:“那就请郦卿为本宫调理,若能奏效,本宫自是不能亏待了你。” 鲍硕也道:“明堂之言,朕信服,今日未带笔墨,明日下朝后,就先斟酌一个方子来。”君玉应着退了出去。 鲍硕看着满脸喜色的长华,故意说道:“这些事先别寄托多大希望,你看咱这丞相,不是连自己都没孩子吗。” 长华瞥了他一眼,笃定的说道:“自古医者不医自身,怎么能相提并论,这隽国夫人也说不定再怀上呢。” 一句话,更让鲍硕觉得踏实,暗里佩服这位女丞相瞒天过海的手段。 雨渐渐开始停了,云缝里慢慢透出点点阳光,琉璃瓦上的水珠反着晶莹的光亮。君玉吩咐侍卫们等皇上起驾后,再准备回程。 她回到后院,素华还在大殿的走廊下候着哪,一见她回来,忙拉她进屋,悄声问道:“怎么样?娘娘没看出来吧?” “我与她碰了个面对面,能认不出吗,只是在宫里呆了几年,又是当今皇后,我看她的秉性也不太似以前了,不管怎样,就是今天不碰面,也保不住从芝田那里知道,以我们过去的情分,还不至于害我。” 素华不无担心道:“现在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你可一定要小心,不行就早做个打算。” 君玉道:“没事,我答应给她诊治,想方设法让她再怀上皇子,这一项就是个长远的保障,如今我和她必须弄好这层关系。” “你真的能让当今皇后再怀上孩子?那可是许多御医下了结论的。” “我也没多大把握,原先是怕与她见面,才不曾提过,如今说了,至少让她有个希望,我的心意她也知道了,只要她在乎皇子,就不会违了我的意愿。至于结果,按着师傅的验方,兴许管用,一年二年不行,十年八年应该没问题。” “你呀,什么事到你这儿都能结出个果来,亏你想得出。” 等君玉一行人回到府里,门房告诉她,忠孝王来过了,等了不大会儿,刚刚被督监府的士兵叫走,临走留了话儿,说是皇上召他进宫,等晚上再来。” 君玉不禁纳闷,皇上不也刚刚回来么,什么事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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